六点刚过几分钟,我拿到了钱。那种感觉很奇怪 当时我正躺在床上,没开灯,体验着最后那一点波本威士忌带来的微醺。冷气低声嗡嗡作响。然后门打开不到六英寸,一个信封掉在地板上,门又关了。
我连她的手都没看到。这让整个事件极端没有人味,到了可怕的程度。好像门是自己打开的,信封是自己冒出来的,接着门又自己关上了。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活人介入。
我拾起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摇到一边,然后撕开另一边。里头有一堆十元和二十元和五十元的钞票。我数了两次,每次总数都是三百七十元。
这些钱进了我的皮夹,信封则进了垃圾桶。
我忽然想到,倒在床上想忍住不笑。太好笑了,但同时又一点也不好笑,我用枕头蒙住脸,像只鬣狗似的大笑起来。
如果换了其他人,只要不是莫娜,事情就很容易了。我会开心地微笑,走出饭店,带着皮夹里的三百七十元,搭上一列随便到哪里的火车。用这个角度来看,这真是我毕生耍过最简单又最绝妙的骗局了。甜蜜又容易,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只不过,我不是在设骗局。现在,这笔钱送上门来,我要用来付清我饭店的账单,乖乖做我该做的事情,然后到纽约等她。我不知道这好不好笑,不过我就是狂笑到头都快断掉了。
我笑够了之后,就去冲澡、刮胡子,然后到隔壁的旅馆吃晚餐。没有人会到隔壁的旅馆吃饭。你要么就是在自己住的旅馆吃,要么就去外头的餐厅。但我指望的就是这个。我不想意外碰到莫娜,也不想意外碰到基思。要先等我准备好了再说。
晚餐大概还不错。大饭店的厨师或许缺乏想象力,但都还算可靠。他们不会把一块牛排给毁了 我点的是就是这个。不过我食不知味。我想着基思,又想着莫娜,嘴里尝到的是谋杀而不是肉味。我用餐时一路都还抽着烟,其实还比较专注在抽烟而不是吃牛排。饭后我坐在那儿瞪着咖啡好久,等到开始喝的时候咖啡都凉掉了,好难喝。于是我没再喝,出门去看电影。
对我来说,那部电影的感觉就像是演员都在讲波斯语,还只有中文字幕。剧情我半点都不记得,连片名都忘了。我去看电影只是为了耗时间,也的确达到了目的。我虽然望着银幕,却完全没看进去。在电影院里,我思索着,设计着,谋划着。随你爱怎么称呼,总之就是那么回事。
我其实很想当下就离开大西洋城。留在这个悲惨的小城愈久,我冒的风险就愈高。除此之外,现在我已经决定乖乖付清旅馆的账,所以每多待一天,都会多增加一笔我不太负担得起的费用。莫娜给我的钱,再加上我手上原来剩的,总共也就是四百出头,这笔钱可撑不了多久。
但我还不能离开。我需要看一眼我的下手目标,也就是L.基思·布拉萨德。我得先认识敌人,才能决定怎么杀他、何时杀他、在哪里杀他。
电影放完了,我走回饭店。木板步道的人潮不像平常那么多,但还是一样喧闹。我在步道上停下来一会儿,观察一个叫卖的推销员解释,只要利用一具专利榨汁机绞碎蔬果,把榨出来的那鬼玩意儿喝下去,你就可以多活十年。我看着他把一棵包心菜放进机器里。一开始是完整的包心菜,然后机器开始绞碎榨汁。那名推销员把榨剩的菜渣扔进垃圾桶,骄傲地把一杯看起来很可怕的黏糊物凑到唇边。他一口喝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很好奇可不可以把人也这么拿来榨。放进一个专利榨汁机,榨出他身上的汁液。然后渣滓扔进垃圾桶,关紧盖子。
我继续往前,在一个果汁摊停下来喝了杯菠萝椰奶鸡尾酒。我很好奇这鸡尾酒是怎么做的,然后脑袋里出现一个很恐怖的画面,一颗菠萝和一颗椰子携手慢舞滑入一具专利榨汁机,进行某种蔬果相偕自杀计划。我喝完那杯鸡尾酒,走向饭店。
要进门时,刚好有名男子走出来。我只匆匆瞥到他一眼,但觉得有点眼熟。我见过他,却完全想不起在哪里或什么时候,也不晓得他可能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