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从大足组建东西山游击纵队回来,确信无法为他们母子弄到机票后,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把他们母子送去香港。等自己完成了组建"反共保民军"的任务后,随杨司令到了台湾,再说和他们团圆的事儿。
团圆、团圆……在乘车从政治部去往渝舍的路上,李涵章刚刚亲手把他心爱的黑伯送去了天堂,心里堵得就像压上了一块巨石。他望着重庆街巷两边乌溜溜的房舍,在夜幕中,从黑伯临死前的那一双黑眼睛,不能自已地想起了他和素珍、可贞母子分别的那一天。尽管在这之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去重复那些回忆。
"我不走,可贞也不走,要走的话,除非你带我们走!"王素珍一听说丈夫要她带着可贞先走,"哇"地就哭出了声,可贞被吓坏了,拉着妈妈的旗袍下摆,仰着小脸,睁着圆圆、黑黑的大眼睛,看看妈妈,再看看爸爸。他没有哭出声,但眼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
李涵章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搓了半天胡子拉茬的下巴后,这才走到王素珍母子跟前,把手放在妻子瘦削的脊背上,轻轻地抚拍了几下,然后才咬了咬牙,把自己早就筹划好的、让她母子先去香港的目的说了出来:"你知道,上面发了一些应变费,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黄金和银元。这些东西连同家里所有的积蓄,你全部带上。到了香港,请代我孝敬二老,把可贞养大。"
王素芬抬起头问:"你这是说的啥话?自己的父母自己好好孝敬,不要想推脱。"
李涵章明白妻子的意思,是盼着他一起去香港。但李涵章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军人,而且了解中统和党部太多的机密,哪里是想走就能走得掉的?看妻子说这样的气话,他蹲下身子,把儿子抱在怀里说:"可贞,乖娃娃,你是男子汉,爸爸不在身边的时候,你要多照顾妈妈啊。"
"爸爸,我是男子汉……我听爸爸的,照顾好妈妈。可是,爸爸,我不想离开你,妈妈……也不想离开你……"
可贞说这些话的时候,泪珠子滚出了眼眶,顺着两腮往下淌。王素芬看不下去,更听不下去,她刚才还只是嘤嘤地小声哭泣,忽然间嚎啕起来,猛地转身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冲丈夫吼道:"李涵章,从嫁给你那天起,我就没想着要和你分开。现在这情形,眼看着只要一转身,就可能到死也再难见一面。去香港?我们母子两个哪儿也不去!一家人,活就活在一起,死就死在一起!"
妻子的意思,李涵章自然再明白不过,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啊,他没有时间再和妻子说下去了,如果连去香港的船都没上去,共军就截了退路,到时候不管说什么话都枉然。
"素芬,你放心,要是我侥幸不死,我们一家总有团聚的一天。你要知道,现在时间十分紧迫,这些事也不是我们所能够决定的。你的心思我都清楚,啥话都别说了,赶紧去收拾东西吧,现在船票也难买得很。一会儿江副官就要来了,你和可贞路上的事情,他会给替我安排好。"
李涵章把这些话说完,颓然坐回椅子上,右胳膊抬起来,伸开手掌,用中指和食指掐着两侧的太阳穴,手掌正好遮住了那张脸。他低着头,不再看王素芬。
王素珍一看丈夫难为成这个样子,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于是一手抹着泪,一手牵着儿子,进了内屋。
过了一会儿,江辉琦来向李涵章报告,船票办好了。李涵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内屋去催促妻子。可进了里间,却看见王素芬坐在床边缝着一件很普通的蓝色夹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缝衣裳?李涵章搞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这样做,问道:"你……这是在干啥?"
王素芬低着头咬断线头,说:"我缝了三个戒指在你这件夹袄的领口里。现在这世道,到处乱哄哄的,我和可贞走了,你难说会出啥事情。以后出门时,你贴身穿着这件夹袄,一来可以救急,二来,也当是我们在一起。那三个戒指,都是我戴过的,有一个,还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你……"
李涵章听不下去了,也不敢再听下去了。他硬生生地打断妻子的话,挥挥手说:"我晓得了,素芬,轮船不等人,你快走吧。"李涵章把那件沉甸甸的蓝色夹袄接过来放在床头,然后一手拎着素芬准备好的行李箱,一手牵着可贞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