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章"哦"了一声,他晓得小二说的那个"春爷",是龙泉驿哥老会的舵把子,却不晓得他说的"国军要员"指的谁。
小二把马灯放在桌子上,凑近李涵章,瞪着眼睛说,"死婆娘,无缘无故来抢老子的饭吃。要不是看在春爷的面子上,老子早就去告发她了。"
李涵章听明白了,原来之前这家店是小二帮舵把子春爷经管,这女人傍上舵把子以后,当了这里的老板娘。小二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说几句狠话发泄发泄。
李涵章随便要了点儿吃的,草草地填饱了肚子,然后拍到那个店小二手里一块现大洋说:"兄弟,哥子走路走得脚杆都要断了,你夜里替哥子照看着点儿。再有客官住店,尽量往离得远些的客房里带,不要打扰我睡觉。我睡好了,明天还要走远路……你五更天来喊我一声,要不要得?"
"要得,要得,哥子尽管放心,我一定帮你照看好,准时来喊你!"叫李转运的小二双手捧着接过银元,"扑"地吹了一口,放耳朵上听听,欢喜得鼻子眼睛都挤在了一堆儿。
有了白天在竹林子里遇到苟培德那档子事儿,晚上躺在床上,李涵章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以他对苟培德的了解,完全可以判断出这种见风使舵、贪财好色的势利小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从苟培德白天的那番话看来,自己无疑是一条挂了号的"大鱼",因此,邀功心切的苟培德既然投了共,肯定希望能够钓出更多更大的"鱼"来,以求他在共党那里捞得更多的资本。想到这些,李涵章在这家不起眼的偏僻小店里依然不敢脱衣服,不敢合眼。
说老实话,有了证明,再加上原来的身份证,李涵章已经不怕被盘查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那些曾经的自己人,尤其是和自己共过事、认识自己的旧同僚。以前,他们对付共党,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先把抓来的共党打服,让他投降,然后利用他们去抓其他共党。那个时候,他们把这叫做"以匪制匪"。从衣冠庙遇到的那个王新发和今天遇到的苟培德口中,李涵章已经知道了,共产党现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正用这一招来对付他们。这样看来,在自己去云南的路途上,最可怕的人不仅仅是共军,还有那些像苟培德一样的"兄弟",他们正到处找机会立功请赏,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另一个让他难以入眠的原因是,在枪口抵住自己的危急关头,究竟是谁开枪救了自己呢?从竹林子里发现的弹壳看来,那是当时在国军各系统都司空见惯的卡宾枪子弹。因此,他想烂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救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是在重庆,有人这样暗中搭救自己,李涵章不会奇怪,因为那是他经营了很多年人脉的地盘;但现在是在成都,而且是在距离成都城那么远的荒郊野外,究竟是谁导演了这一出《野猪林》,谁又是出手救了他这个"林冲"的"花和尚"呢?李涵章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那种关头能够出手相救的人,一定具有非常的胆略。李涵章想,大恩不言谢,无论是谁救了自己,日后万一遇到了,再说怎么报答吧。
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之后,李涵章算了算,自己今天不过才走了七十多里路,以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能到云南?他开始还有些丧气,后来转念又想,去大足,到云南,那么远的路,不晓得要走多少天,更不晓得路上要遇到什么更棘手的麻烦,还是稳当些好,不要龙头蛇尾,开始走得快把体力耗尽了,后面走不动,岂不是更糟糕?于是,为了明天好有精力上路,他强迫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先睡个好觉。想到这里,他吹熄了小二留下的那盏油灯,把柯尔特手枪放在枕下,六发左轮手枪插在绑腿里,白天缴来的勃朗宁手枪放在随手可以抓到的右边床里侧,然后闭上眼睛,准备好好地休息。
多年的复杂经历,让李涵章练就了只要想睡觉,走着路也照样做梦的功夫,因此,他这个念头一闪出来,随即就关闭了所有的杂念,开始入定,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