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江城的确很小,李涵章觉得胯下的骡子还没撒开蹄子,东大街便到了尽头,眼前,已是夜幕下的大东门了。奇怪的是,大东门的城门,却大开着,在夜间并没有关闭。李涵章没有多想,紧抽了几鞭子,骑在骡子上飞快地穿出了城门。眼前就是沱江江岸边的码头了,但李涵章看不清楚码头有没有渡船。
追赶的人越来越近,李涵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火把照耀下大东门城门楼。
李涵章骑着骡子立在沱江码头,后面是暗涛汹涌的沱江,前面是蝗虫一样扑来的追兵。
"难道此处就是我李涵章的葬身之地吗?"
就在李涵章以为自己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时,忽然,一阵枪声响起,逼得那帮追赶李涵章的人边往回跑边扔掉了火把。那是卡宾枪猛烈扫射的声音,李涵章非常熟悉。枪声过后,深冬的沱江岸边,霎时一片死寂,让这个凄清的寒夜显得更加苍凉。
一定是给自己报信的那个人,还在暗中保护自己。但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李涵章顾不得多想,骑在骡子上,来来回回地在码头周边寻找渡船:他必须尽快渡过沱江!只有到了江对岸,才会安全。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他在码头上找到了一条小船。然而,还没等他跳下骡子去接缆绳,身后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主任,哦,现在应该叫你李匪啦。毛竹林一别,多日不见啦!"
居然是苟培德的声音!
还没等李涵章反应过来,一群人马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把李涵章包围了。就在苟培德的人将火把点燃的时候,李涵章已经镇定了下来,迅速骑着骡子转移到了江岸的最高处,闪电般抽出腰间那把柯尔特手枪,同时把另一支左轮也拎在了手里。
一个人和一群人,就这么对峙上了。
即使一人手里只有一杆枪,这江边所有人的枪加在一起,也算得上一座小弹药库了。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但寒风中却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似乎一声咳嗽都能成为火种,把一个弹药库点燃。
然而,没有人咳嗽,打破寂静的,是舒缓的马蹄声。一个人骑着白马走出人群,站在了李涵章面前。
在火把的映照下,李涵章首先看到的是两撇八字胡,然后看清楚了一张倒挂葫芦脸。暗想:春爷果然和苟培德是一伙的!
李涵章看看春爷,再看看苟培德,突然想起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坐在龙泉驿客栈门口的瘦女人,和坐在苟培德车里的瘦女人。再想想店小二李转运的话,李涵章知道,春爷完全清楚这女人的背景,知道她曾经是苟培德的老婆……想到这里,李涵章"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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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爷听到李涵章"哼"了一声,拱了拱手,对他说:"兄弟,别怪哥子我不讲道儿上的规矩。苟队副昨天一到龙泉驿,就认出了那把勃朗宁。哥子我只好带他来,把您请回去。苟队副说,军管会的张振中张处长,还在成都恭候着您呢。"
借春爷说话的机会,李涵章飞快地扫视了包围他的那帮人。在火把的映照下,李涵章看到,围着他的有近二十个人,虽然每个人都骑着一匹马,但手里端着的武器,有汉阳造、有老三八、有撅把子,还有老土铳;衣着也是五花八门,但都是川坝子上的汉子打扮。从他们使用的武器和穿着上,李涵章立刻判断出,这些全是春爷的手下,不是苟培德带来的共军。
"李涵章,你被包围了,还不把家伙缴了,乖乖投降?!龙泉驿竹林里的那笔账,我们俩也该算算了。不过,好歹你曾经是我的上峰,只要你现在乖乖地跟我回成都,我保证不会难为你。"苟培德尽管也骑着一匹马,但他十分清楚李涵章的身手,即使立即开枪,李涵章也可能在临时前一枪撂倒自己。更何况李涵章早已抢占了有利地形,真的交起手来,不但机动性强,而且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因此,苟培德手里拎着那把勃朗宁,一面死死瞄着李涵章的脑袋,说着外强中干的话儿,一面拢了拢缰绳,往其他人身后躲藏。
"姓苟的,老子跟你的账,迟早会算清楚的!"李涵章回敬了苟培德一句,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舵把子春爷,"哥子,李某这几天,承蒙你派出的弟兄关照,一直心存感激。但我实在没想到,这一路上全是你布下了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出你的手心。也怪李某过分相信了袍哥人家'与子同袍'的古训,过分相信了袍哥人家讲究的'五伦八德'。想来春爷身为舵把子,不会把袍哥人家的堂口规矩都忘了吧?就不怕日后道上的兄弟'三刀六个眼'地对付你?今天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