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关于美国的奴隶制及其废除

美国的迷惘 作者:(法)贝尔纳·亨利·莱维


 

亚特兰大,这座美国南部伟大的黑人城市。在这座城市里,市长、多数政治家以及多数上层人士都是黑人。莫尔豪斯学院之城,这所宏伟的大学是本杰明·埃利加·梅斯的骄傲和小马丁·路德·金的母校,在这里很少见到白人。

这是一座对金牧师顶礼膜拜的城市,就像孟菲斯崇拜另一个国王。这是座圣城,是麦加,人们来这里参观位于斯威特奥本中心地带的英雄诞生的房子;或者艾伯尼泽浸礼会教堂,他们说,他在这里开始布道;或者,在一个装饰性的湖中间,白色大理石的墓地埋着他的遗体。

亚特兰大,《飘》的城市,你可以走几英里的路,至少在它南和西的街区中,看不到白瑞德最起码的踪迹,或有任何像他的人——除了在“通往陶乐之路博物馆”,他们在那里保存着假想的白瑞德的拐杖。

亚特兰大,美国有线新闻网(CNN)之城,可口可乐之城。除了种族方面的考虑之外,《财富》列出的前50家企业中的12个企业总部位于亚特兰大。

亚特兰大机场——我不太喜欢亚特兰大机场。第一眼望去,我恨它那看不到头的地下通道,它哪儿也不去的幽灵般的火车,以及直接坠入地狱的电动扶梯。但它是亚特兰大繁荣的象征,它是——用经济学家式的口吻说,亚特兰大非凡“魅力”的标志。“太忙了,以至于没法恨。”亚特兰大第一位黑人市长在谈到他的城市时说,这的确是它给人带来的感觉。的确,刚一抵达哈特斯菲尔德-杰克逊亚特兰大国际机场,我就感受到了一种我在蒙哥马利,或是今天早晨在伯明翰所没有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繁荣。

此刻,我在亚特兰大,和平消除种族隔离的样板。

此刻,我在亚特兰大,一个没有悲剧而获得自由的象征。

此刻,我在这座城,这座城市已经证明了种族主义、愚蠢、犯罪问题可以在资本主义制度中得到化解,而且在这里,中产阶级高中生所展现的超越“种族聚居区面貌”已经证明这样一个事实,即这一页已经真正翻了过去。在城北郊外,在这家名为“曼纽尔的客栈”的酒吧(以曼纽尔的名字命名,他是一位刚去世的老民主党人),屋子里用粗糙而裸露的砖铺成的楼梯旁的墙面上,在百威啤酒广告旁,挂着已故酒吧老板的照片,以及麦戈文、汉弗莱、克林顿、戈尔的相片——此时,围桌而坐的记者和当地的政治家,根据他们不同的年龄,表达着对肯尼迪、卡特或克林顿年代的怀念。《华尔街日报》的年轻首席记者道格拉斯·A.布莱克蒙忽然走近我,并开始交谈。

在布莱克蒙还是一家地方报纸的记者,而珀尔在亚特兰大为《华尔街日报》工作的时候,他就认识丹尼尔·珀尔。

他仍可以看到这里举行的珀尔追思会,就在我所站之处,音乐为他而演奏。

我要说的是:他正在写一本关于南部,更广一点说,是关于美国的书,也许他会把书名定为《另一种名字的奴隶制》,他愿意和我谈这本书。

他问我,你知道有一整段的奴隶史至今完全不为人知吗?

例如,你知道在19世纪初,浸礼会教徒在《圣经》中寻章摘句,用以解释应当如何对待奴隶,并为这一卑劣行为提供宗教根据吗?

你知道这段人占有人的历史上有一段“非种族主义”时期吗?

你知道这段历史有整整一段史前期吗?那时达尔文主义还没有传入美国,种族主义理论也尚未形成,非洲人——你明白吗?黑人——拥有其他非洲人,白人拥有其他白人的现象司空见惯。

你知道在废奴之后,奴隶制以其他形式继续存在吗?

你听说过一些传言——这是我的《另一种名字的奴隶制》一书的开篇——南北战争后有一种三边生意在美国落地生根?它以这种方式有效地运作:亚拉巴马或佐治亚警察的工资根据他们所逮捕的人数支付;黑人因一些琐事而被处以他们付不起的罚款;这位警察的一些朋友会像救世主一样凭空而降,给这些可怜的人一份工作,让他们以此还债;因而,从前的奴隶突然发现自己又被戴上了镣铐,被迫做苦力,得到很可怜的工资,并且——如果他怠工或抱怨——就会受到入狱的威胁。

你知道所有这些——我向你描述的这一全部机制直到1945年随着大批黑人士兵从欧洲战场返回美国才彻底完结——所有这个国家人口买卖的史前或史后的历史,它的黑暗、遭人唾弃的一面,这个国家扭曲的表象,同时被美国黑人和白人遮盖,他们已经达成一致而不想了解更多?

另一个例子,他坚持道。

最后一个例子,说明了一切。

新政时期,有一项高尚的创议,旨在为时未晚时,收集真正的奴隶制幸存者的证词。

但此项工作却以这样的一个方式进行,即受访者绝口不提他们所遭受的难以言状的苦难,或几乎绝口不提。除佛罗里达州外的所有州所采取的方式是,让白人去搜集采访。结果是,除佛罗里达外,受访者准确地说出了白人希望他们说的话;这选择性方式的结果,是那些热切地等待着的“奴隶叙述”,经常是消毒的打了折扣的文献,非常“噢,在那些日子里,老南部的生活多么的好”。

听他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些不敢出来作证或讲话的大屠杀幸存者。

我试着想象——即使情况完全不同——犹太人没有收回讲述和聆听他们故事的权利,就像他们最终做了的那样。

美国黑人处于同样的情况吗?

他们是一个没有记忆的社区吗?这完全快乐的外表,这一没有怨恨情结的黑人城市的表现——这是否只是一个外表,而在其中,却有一个记忆的巨大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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