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云》的对比结构

日本映画惊奇 作者:汤祯兆


 

让我们从成濑的对比经营入手去阅读《浮云》:

1. 富冈和幸田的乐土在印度支那,那是亚热带地区,天气炎热,在回忆的片段中可见到两人的衣饰。但在交代幸田回到舞鹤港的场面中,成濑特意突出寒冬的蚀骨,而幸田连一件像样的外套也没有,通过衣饰上的对比,从而带出她不可能适应回国后生活的暗示。当然到了最后,两人去地处边境的屋久岛,那是“一个月下三十五天雨的地方”,重新呼应了印度支那的气候,为两人恋情的余温进行最后的点燃。

2. 《浮云》中刻意经营了多段两人踱步而行的片段,“在一气呵成的时空幻觉下,影片提供了他们停战的可能性,这一对在现实里没有立锥之地的伴侣,终于在电影里找到了他们‘合法’的栖身空间”(王瑞祺语)。我认为若进一步去细察踱步的片段,还可看出其中的对比趣味来。两人的第一次踱步场面(通过幸田的回忆交代),正是一次富冈引诱幸田入山的过程,而且两人一直也是以一前一后的方法在山路上行进。直至在山中横越溪流的一刻,富冈才回身吻幸田,在山中结成了两人的联系。而在屋久岛的片段中,幸田则不断要求富冈带她入山——那明显正是以现在的时空去重新上演一次过去经历的追寻尝试,结果失败的代价就是阴阳相隔。那天早上,幸田醒来时有回光返照的表现,并且在言辞上与富冈针锋相对,这种挑衅式调情的方式正好是一种激燃幸田生命力的手段。可惜最后均未能实现,而入山的得失对比也由此建立。在踱步的经营上,自第一次之后的各踱步场面,大抵上均以两人并行的方法捕捉拍摄,唯一的前后踱步场面,是两人在盘算如何处理幸田腹中块肉之后,于车站外的踱步闲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今次先行的是幸田,而跟从的变成为富冈,原因是富冈染上癣疾,脚部痛楚而不能急行,幸田也在此时说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对白:“这样走着,我们真像夫妻。”这重夫妻的虚拟性,正好通过地位上的逆转而确立——富冈再非昨日的领航者,生活上的重重挫折令他成了一个无能的人,反之幸田却因为现实上不如意,而被迫奋发,激化出女性的生命力。一正一反,通过讽刺性的对比,从而成就出对倒式的关系来——偷情的日子才是美好时光,刻意去追求“像夫妻”的感觉才是悲剧的根源所在。

3. 灯光上的对比是导演另一项刻意经营的心思。细心的观众大抵可以留意到,《浮云》中富冈及幸田两人的感情起伏,往往以室外景作为缓和反弹的契机,而又以室内景作为困兽低回的顿挫。两人在国内重遇后,在残破的酒馆、幸田居住的陋屋、伊香保的温泉旅馆等地,均一而再面对感情破裂的危机,而且两人亦不由自主地向对方作出言辞上的残酷伤害。反而在室外景的片段,如刚才提及的示威人群旁的公园相聚、富冈去找幸田借钱办妻子法事后的小巷踱步,或者两人在携款私逃后的海边漫步,全都属于两人关系上扬的关节——这一点我认为是呼应在印度支那时两人关系由萌芽至绽放的安排。因此自然光及室外景几成为片中感情从谷底回升的标志,导演也因而在室内戏中做细致的灯光设计,来完成其中的对比。在几场破屋戏中,成濑甚至用烛光作为光源,来捕捉两名演员的神情变化。据与导演长期合作的摄影师玉井正夫表示,成濑本来仅打算通过破屋中的裂缝光来完成拍摄,但摄影师建议用烛光,从而可以更清楚反映出演技上的微妙变化,而成濑亦欣然接受。我认为烛光的飘忽不定、似灭还有的特性更恰当地传达出两人感情的脆弱面——一切恍若风中之烛,随生随灭,同时也正好可与两人在阳光普照下的印度支那孕育感情的情形构成一处明确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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