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带晓雅去白桦林里取自行车,他上午来的时候把它停在了这里。
这片林子里的白桦树还是当年中苏友好时从苏联引进的树种,如今树长大了,苏联却变了修。白桦树高大挺拔,树干上长满了像是人的眼睛一样的褐色疤节。秋天落下的黄叶被残雪覆盖住了,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他们好像还没从滑火车的欢乐中走出来,两个人的脸都还是红红的。因有了刚才和许志那样亲密的接触,晓雅脸上除了闪亮的红光,还有些许的害羞。回想起她把脸贴在许志后背时那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的心颤,好像又闻到了他棉衣里浓浓的汗味儿。
那种味道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味道,从他身体里面发散出来的,带着他的体温,又传导到了她的脸上,她不知道她的脸上是不是也沾染上了他的那种味道,她自己闻不到,也许有吧,也许别人能够闻到。她有些不敢仔细地再看许志了,眼睛盯了一下,然后马上转到旁边的白桦树上,那些白桦树上的眼睛好像也在看着她似的。
许志迈着大步,眼睛看着前面漫无边际的白桦林,晓雅要比平常走得快些才能跟上许志的步伐,她有时侧过脸,看他一眼,她不知道她刚才贴在她背上时他是否感觉到了,开始时她是轻轻的,但后来好像有些重了,也贴得紧了,她想他也许会感觉到吧。
她问许志,那本列宁的书,你,真的看了?
许志转头看了看她,她的脸还红着,好像刚才出了许多汗,额头前的刘海有好几缕都沾到了一起,有些湿漉漉的,有一缕头发快要挡住她的眼睛了,有一瞬间,他想帮她把那缕刘海拢到头发后面去,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伸出手去。他心里是想对她说话温和些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话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却变了调儿了,他说,你以为那是“两报一刊”上的社论啊。
晓雅说,那些社论不就是根据书上的那些理论写出来的吗?
许志说,看来你是真的没好好读过伟大导师的著作。
晓雅说,写学习心得的时候,抄过上面的话,读还是真没好好读过。
许志可能也意识到他刚才说话的语调过于生硬了,便往下降了降,说,是不是光顾着读小说了?
晓雅说,不是啊,也读别的书啊。
许志说,读普希金?
提到普希金,晓雅有些不好意思,她怕他说,你不读伟大导师的书,为什么还要和我换那本书。
还好,许志没再往下问。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往前走着,有一棵白桦树的树枝从树上耷拉下来,许志抬手往上托了托,那树枝是伸向晓雅那边的,他是怕树枝扎到晓雅脸上,晓雅看着他,发现他手上竟然没戴手套,刚才光顾着跟他说话了,也没往他手上看,他的手已经冻红了。
晓雅想拉过来给他焐一焐,可是她下了会儿决心最后还是没敢,她问他,你咋不戴手套呢?许志说习惯了,冬天一直都是这样的。晓雅说,要是长了冻疮手会烂掉的。她从脖子上摘下她的棉手闷子,递给许志让他戴上暖暖手,许志站下来,又把那条长长的拴手闷子的带子挂回了晓雅的脖子上,他说我这双手是劳动人民的手,不怕冻。
晓雅说,那我的手就是资产阶级的手了?许志说,你那是拿绣花针的手,冻坏了,该找不到婆家了。晓雅用手闷子打了下许志,说你不就是想说我是资产阶级的大小姐吗。许志说,你是无产阶级的大小姐。
晓雅说我说不过你,我不跟你说了,然后她把她那只戴着棉手闷子的手伸给许志,说现在无产阶级的大小姐想给你送一点儿革命温暖。见许志没明白啥意思,她用另一只手掀开棉手闷子的开口,说,快放进来呀,你看里面还有热乎气儿呢,快点,一会儿冷风钻进去该变凉了,说着抓起许志的胳膊,把他的一只手放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