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不到,母亲又进来,一声声喊我的乳名,如同小时候向黄昏四野喊我回家般,脸上更是一堆愁容。
"耐也按呢?这么难生!医生不是说快生了吗?耐也一直开四指?我看去开刀好啦!"她喃喃自语,慌乱起来。他站在一旁,也是脸色黯淡、表情严肃。护士教了我几招"用力"技巧,我照着做,她却说我"用错力"了,压力无法往下,反倒把脸弄得绞毛巾似的。时间已过六点,最后这一阶段的产程陷入苦战,肚子还挺得高高的,表示胎儿根本还没往下降。催生针打了,羊水也被护士戳破了,胎儿还是下不来。
痛,一次比一次强悍,仍旧没看见胎头。
母亲匆忙出去,她说去打电话,请阿嬷再向神明、祖宗祈求,保佑我平安生产。
"生得过,麻油香;生不过,四块板。"这句民间俚语忽然窜入脑海。在贫困年代,生产确是玩命之事,谁也无法保证母子安然度过。即使到了现代,医学力量监控整个孕期、产程,然而难产仍时有所闻。身边的朋友已出现两例,都是母子死在产台上。产房外的爸爸,原本满心欢喜等着拥抱妻子、婴儿,却被告知得准备一大一小的棺材……
人间苦,莫过于此。叫这遭逢霹雳的丈夫如何活下来!如何活下来!
看着他,我心乱如麻。痛楚夹杂恐惧已达昏厥边缘。稍为清醒时刻,我看着他那不知所措的神情,极度不忍起来。心想,若我过不了这关,他如何受得住重击?我们相识不满一年,也尚未过结婚周年庆呢,如果我走了,那么上天未免对他太残酷。而一落地就失去母亲的孩子,一生暖得起来吗?
不可以!我在心里喊,绝对不可以!
仿佛看见娘家公寓里,几近失明的八十多岁老阿嬷,拄杖从卧室慢慢走到客厅,拉开神案抽屉,数了几炷清香,点燃,为我虔诚地向天公、神明、祖先祈求。从小,每逢家人遭遇艰困或深陷于生死交关之处,她便持香磕拜,向神乞求、许愿、申诉,盼望两字--"平安"。我几乎可以听见她那低沉、急切且透着哀求意味的声音,重复呼唤我的乳名,深怕神没听清楚似的。最后,她会许诺,若让她的孙女顺利生产,母子平安,届时出院回家一定亲自抱着婴儿二跪三拜,叩谢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