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心头冷笑一声,暗骂袁克定欺软怕硬,答道:“是协力洋行的帮办山池玉林。”
一听这个名字,袁克定的眼睛顿时瞪圆,差点一巴掌扇在胡氏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感觉仿佛吃了苍蝇般腻味。
他是知道山池玉林此人的,甚至比普通人了解得更深。这个山池玉林原本是中国人,早年间留学日本,还娶了个日本老婆,人家结婚都是妻随夫姓,他倒好,把祖宗的姓氏改成了妻家的姓,在日本人开办的洋行里做起了买办。听到隔壁是此人,袁克定当时便要发作,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与日关系太过敏感,尽管他对山池玉林其人十分不齿,却犯不着得罪小人,此人在日本人中关系网颇为深广,听说办事很讨几位大人物的欢心。
袁克定眯起眼睛,盯着胡氏沉声问道:“他可知道我今晚……”
“绝对不知道!”胡氏斩钉截铁地说。一早袁克定便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泄露他的身份,胡氏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即一口咬定。
袁克定稍微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时间差不多了,都准备妥当了吗?”
明月疏影,灯火辉煌的胡家小院今夜却一反平日的繁华热闹,袁克定费尽心思宴请的贵宾,是名叫威廉斯的英国人,曾经担任过议会的议员,在英国政坛颇有影响力。袁克定与他寒暄之后,婉转地表示希望能够请威廉斯出面,说动英国人对抗咄咄逼人的日本。
然而袁克定只稍稍表露了些许想法,老狐狸一般狡猾的威廉斯就开始使劲地揉弄他那只通红的硕大酒糟鼻,用不流利的汉语道:“袁,我在上海时就听说,这里的凤仙小姐歌声十分动人,这么美丽的夜晚,难道您就不想欣赏一下醉人的音乐吗?”
袁克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当日威廉斯答应了邀请时,他还欣喜若狂地以为英国人打算站出来了,然而看威廉斯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谈论正事的打算。
“不!袁!”威廉斯制止了正要将凤仙唤入房来的袁克定,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摇头道,“美好的东西应该与众分享的,我看到楼下有舞台,我们该到那里去!”
无奈之下,袁克定只能随着兴致勃勃的威廉斯来到楼下名为“竹林轩”的雅间,注意到与自己相对的那间金玉堂里传出笑声,不用想他也知道必是山池玉林。他与山池玉林未曾谋过面,不知道他宴请的是谁,会不会认得自己。
凤仙果然不愧津门花魁之名,甫一亮相那威廉斯便看直了眼,丑态毕露。即便是并非初见凤仙的袁克定也有片刻的失神,暗叹这女子一颦一笑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股子妩媚之态着实勾人心魄。
对面雅间的窗子也打开了,袁克定远远地看见桌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他对山池玉林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不知两人中哪个是山池玉林,也不知道山池玉林认不认得自己。袁克定注意到对面两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台上清音曼妙的凤仙身上,想来对方并不认识自己。
凤仙一曲唱罢,两边都发出叫好之声,金玉堂中那年约五六十岁的男子叫了一声:“赏!”便有小厮恭恭敬敬地将一面托盘举到他身前,那人轻飘飘地将一张银票丢在盘上。小厮瞄了一眼尖着嗓子高声唱道:“贵客赏银一百龙洋……”
“一百”二字咬得格外重。
这也是堂子里不成文的规矩,能让男人不问道理一掷千金的唯有两处:欢场与赌场。这打赏说白了便是利用了男人争强好胜的心理。场上姑娘表演完毕,下面的来客便纷纷赏钱,而姑娘照例是要单独向赏银最多的恩客敬酒陪坐,若无意外接下来便能一亲芳泽了。
袁克定暗觉愠怒,这山池玉林好生得寸进尺!再压不下这口气,朝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厮招了招手,从衣袋里掏出了两张银票。
“公子有赏……二百银元!”许是这边赏得多,那小厮的喊声格外用力。
金玉堂稍微沉静了片刻,袁克定冷眼观望,见那年轻人朝老者说了些什么,后者摇手,随后便听见小厮叫道:“贵客再赏三百龙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