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荻波影——记我的母亲
诗人徐刚告诉我,那长江的逝波,正是母亲似水的柔情;那江边的芦苇,恰如母亲萧瑟而寂寞的生平;那在荒寒中微微颠动的苇竿,不正宛似母亲谦逊的倩影!啊,诗人,讲得对,讲得对呀!绝大多数的母亲是这样的,普天之下,一品夫人毕竟太少,而我的、你的、大家的母亲,都曾在苦难中搏斗,在沟壑中挣扎,她们哺育了我们整个民族。
我生长在一个世代清贫的读书人家,十三代诗人延绵不绝的佳话,已载入中国的文学史册。研究我的家谱的人,大概会从我们这一家族的兴衰了解中国知识分子面貌形成的历史。据门当户对的原则成婚,我的母亲缪镜心,是名儒缪篆之女,在鲁迅先生的《两地书》中提到过我这位清高而狷介的外祖父,当时他与鲁迅先生同时任教于厦门大学。外祖父和祖父年轻时同在日本留学,相与友善,这才产生了我父母的姻缘,也才有了今天的我。
母亲是名门闺秀,年轻时不只有才名,而且容貌端丽。当她嫁到南通范家时,清廷气数已尽,而范家也渐渐败落。一个大的诗书之家,专产名士、才人和浪子,道德文章各不相同,而不能治家安邦则一也。有的书剑飘零,沉沦了,如我的叔父;有的则悟言一室,自守着,如我的祖父和叔祖;有的则渐渐和时代挂上了钩,走上了教育工作的道路,如我的父亲。母亲在南通第一所由我曾祖母姚倚云主办的女子师范毕业之后,一直当小学教师和校长,孜孜矻矻,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在南通赢得了全社会的尊重。1986年教师节,母亲担任了廿七年校长的“通师二附”为纪念她,建立了一座四层的教学大楼,用母亲的名字命名,称“镜心楼”。在落成典礼上,曾在苏北游击区战斗的、前中国驻日本大使宋之光和南通市委书记朱剑同志剪彩。会上,人们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我慈祥的母亲,流着眼泪谈起“文化大革命”中含冤死去的她。
1970年,当她任校长的小学还把持在几个政治流氓手中的时候,她的猝然长辞,在南通颇引起了社会的愤怒。我还记得母亲的灵堂上有数以百计的花圈,人们自发地抬着花圈,捧着母亲的像,哭泣着走上街头。庄严而肃穆的队伍越来越长,其中有她的学生、同事和家长,这是人们和一位美好、质朴而平凡的人,一位永远使人怀恋的小学教师,做最后深情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