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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自述》:和她共赴天涯(4)

范曾自述 作者:范曾


我为第一次爱情耗时五年之久,一无所获,最可贵的燃料烧尽之后,剩下了痛苦的灰烬。爱情带给我苦多乐少的回忆,而且创伤一而再之、再而三之,宛如雪上加霜。在1970年我爱上另一位少女,照样如痴如狂,海誓山盟,前后一年之久;待到我下放湖北咸宁干校,这烟云过眼般的爱情也随风而逝。

这一次是真正使自己心灰意冷,在荒湖开垦,泥腿汗颜,无复诗意,对男女之情抱悲观怀疑态度。偶尔军宣队训话,云某男与某女吃酸黄瓜,于荒外野合、道德败坏之类,除感荒诞可笑而外,不觉有趣。而有趣的是军代表结怨过多,不久被“五七”战士们从温柔乡赤条条揪出,一时蔚为干校奇闻。这是我爱情灰烬冷却期,为时一年零三个月。

1971年夏,干校假期半月,我回北京。当时我住在垂杨柳的一间小屋,家中炊具只有一个洋铁的水壶,有一次水开之后忘记关火,继续加温,最后将壶烧得七扭八歪,幸不漏水,一直使用下去,彼时之困窘可知。虽如此,然而在同代人中却颇具才名——“君乃妙笔丹青手,正名传海内齐争说,诗书画,真三绝”,“画笔一支常在手,泼尽平生粉墨,细看是,斑斑泪血”(诗人宋词先生赠余句)。

我当时身无分文而晏然自足,无家室之累,似闲云野鹤,而狂言惊座、纵横恣肆的状貌,为艺坛某些大佬所不容,可谓其来有自。直到与楠莉相识很久,熟稔之后,她才告诉我,谁不知道你是“江东狂生”啊。这是后话,那时我还不知道天下有楠莉在。

这一次的干校休假,改变了我的生命。有一位朋友邀集了一些同样落拓江湖的人,做一次穷愁中的小宴,谈不上琼宴坐花、羽觞醉月,只要薄酒一杯,以消烦闷而已。酒过三巡,我正即席吟诗,击节为乐,这时迟到的一位佳人,却使满座悄然。她身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两条辫子乌黑油亮,其素洁用得上“春梅绽雪,秋蕙披霜”八个字,而神态清逸、寂然凝虑。她入座之后,男士们都有些拘谨,这时一位朋友打开僵局,讲这是楠莉。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

刚才还风华婉转的我,一下腼腆起来。我相信那时正是觉得后天的“才子”比起先天的“美人”完全是混浊的俗物,有些像《镜花缘》中的唐敖,前者是修炼而成,有诸多斧凿痕迹,后者则是造物的恩赐,天然去雕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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