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字功能至汉许慎《说文解字》一书出,作了理性的归纳,其“六书”之说,至今仍葆厥美。一曰指事,若路标之上下也,一目即可了然。二曰象形,以简约之笔,状其行貌也,如日月。三曰形声,有形矣,更助之以声也,如江河。四曰会意,以事理组合也,如武,止戈也;信,人言也。五曰转注,连类通感,互为发明也,如考,父也;老,父辈也。六曰假借,本无其字,托事而知义也,如号“令”于县而发令者,“县令”也。亦有指事、形声相兼者,如“忐忑”等等。
《说文解字》以其瑰博周赡,精细入微,于中国文字之形、音、义,堪称鞭辟入里,为世所公认。后之硕学,或有指摘,白璧微瑕,不碍经典。亦有炫己恃才、妄加评述者,自取其辱,盖与《说文》无关。
《说文》之所以能有如此理性之概括,则是上溯殷周至汉的两千年先民刻画书写所给予的遗存之启示。仰韶彩陶上的图画,虽不是文字,然其为文字之缘起与滥觞则是无疑问的。那天真的、朴素的、质胜文而近乎野的造型,如日月山川人面游鳞等等,给我们展现了先民丰富的心灵和强烈的表现欲,那是人类文明肇始的曙光。其中生拙和鲜活并在,懵懂与灵慧齐飞。那是无法言说的美的典范,那才是真正的、自然的、无矫饰的、大朴无华的艺术,和后现代的装痴卖乖、心存机巧而自我作古的人大异其旨。至甲骨文兴,因有卜筮的虔诚和占者的信赖,刻画之际,又缘龟背骨骼之坚硬,着力深而行速慢,神秘中看出了天籁自发的真诚;而只要有真诚在,就会不期然而然地成了自然的宠儿。它的卜辞和当下算卦先生之区别,在于前者真而后者伪,前者近咒而后者近讹。咒者,在无科学实证时代的感悟也,而阅世深、见识广的巫师说不定一不小心来几句大明咒、大神咒、无上咒、无等等咒也未可知。殷墟甲骨文于中国文化史上的不朽地位,足证我所言不妄。
而文字之源起,“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说文解字》序)(作者注:天有大法,所定之象,称之“宪象”)。这里我们要注意的是“近取诸身”,指庖牺之心灵,“远取诸物”所指则广矣,日月星辰,银汉迢遥,四时代序,万物繁衍,河岳山川,鸟兽虫介,皆在一“物”字之中。柏拉图之摹品说,在中国传说中的庖牺氏之时已然作如是说。这远古杳冥的传说是那样的美妙,使后人不禁以为这是为天的昭示,人悦然而取之,欣然而悟之,将其所悟以八卦图描述这为天的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