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珍饶有兴味望着小翠,一声冷笑:“小翠,你老在厨房和那些嬷嬷饶舌吗?学来这些跟你年龄顶不相符的话,什么委屈,什么爱,我有没有委屈由得他人来说?你胸部才长满就懂说爱了?”
小翠低垂着头,两手绞扭着热水盆里的毛巾,毛巾与手指间腾起水雾,床边地面一盆火炉,她将毛巾递给泊珍,低头探探炉火,加了一块炭火,炉口冒起几朵红火星。热气将小翠双颊映红,她仍弯腰用手掌煽起炭火。
“怎么?不说话了?”
小翠仍低着头。“说什么呢?不就是想带你去外头走走,换换空气。”
“我不走。我要走就要走很远。”
新放入的炭火烧起一角红晕。小翠抬起眼来,穿过刚袅起的烟丝,望向床上的泊珍,说:“你是要翻江倒海的,可得想着老爷夫人,那老爷没个好帮手,夫人没个好身体。”
“你快长大了,可以替我照应着,替我照顾我妈。”
“那就等我长大吧!”
凭小翠这句话,她知道她心智成熟像个大人了,在佣人阵里生存的,口舌是非听多了,自己就拥有一个世故的世界,只要不学样搬弄是非,便是佣人中的上品。小翠还是那轮静好的皎月,今日她瞧见,便不让她混入浊水中去。
“还是去端一盘李子来吧,别人问起就说是我要,其他不必多说,我们做什么事哪需向别人报告,再说天下没有一套规矩是人人该守的,当皇帝的管天下,也管不着家务事,何况时代变了,谁能管得了谁?你别以为嬷嬷们说的什么就是我们家的规矩,我妈说的也是她那时代教给她的话,我们不同的,我们眼睛看到什么,心里想的什么才算数。”
小翠抿着嘴笑,待她说完了,小翠端起盆水,说:“说是这么说,各人还是有身份上的规矩,小姐是福气之人,说得了这些话。小翠守着下人的规矩,这就去帮你端李子来。”说着,一手抱盆,一手推开门往外去。
门边窜来丝丝寒意,她掀开被子走到窗口边,天空早已蔚蓝,地面还不肯回暖。只要熬到四月底,这股寒气将散,山上春笋又会给父亲带来大量财富。到了四月,她的奶必然退了,她决心不再让这两奶再有机会肿胀。等不及小翠端来李子,她溜下床,穿戴整齐,趿了一双耐走的布鞋推门而出,隔壁房里,从半掩的门望进去,瑶族奶母正给女婴喂奶,脚边一只火炉映得满室通红,那缕红光从门边轻泄出来,一股暖意。她穿过那暖意,走到长廊的尽头,拐了弯,往山边去。
经过后院,工人在棚架下包装蜜饯,王顺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衫站在工人间检视那些成品,他俨然是个工头,因为女婿身分而有了这个职业,她甚至不知道他过去是做什么的,也许是个船夫,是个可以扛百公斤木材的樵夫,是个游手好闲专干打架的混混,符合父亲年轻力壮的标准。她不想知道他是谁,他结实的肌肉对她而言像石块,像海中一块突起的礁石,一艘船可能在那里沉没。
站在山腰往远望,河水平静,远方还有山峦与村落,更远的远方应有战火燃烧,有枪炮起落如雨,打仗应是什么景况?如果战火蔓延过来,这村子还能安静如河上的画舫吗?在战火燃烧的世界里,生活应会刺激点吧?她站在山峦期待看到枪炮的烟火,却什么也听不着望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