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泊珍生下一个女娃儿,粉扑扑的脸蛋有一个蝶形的红斑靠在耳朵边,约莫一颗花生米大,泊珍看到那个蝶斑不由紧皱眉头,她以为女娃儿应像她一样白净,一定是这个婚姻带来诅咒,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混杂的血统流入白家后辈子孙,上天惩罚了一桩以谋利为目的的买办婚姻。泊珍的母亲看见女娃脸上的胎记,精神恍惚地说,那是家族的记号,每个女人脸上都会有一个印记,泊珍幸运逃过了,她将会有一个和家族女人全然不同的命运。见过曾祖母的人都说,曾祖母脸上有一朵一模一样的蝶斑,但这传说像一个禁忌,说着时,音调特别轻,泊珍没见过曾祖母和祖母,她们俩在一次渡船水难中同时溺毙。但她记起她某个姑姑额头上方有一条红色的长斑,像蟹脚一样从发根处伸出来,姑姑前额总是梳着浏海,盖住那斑。
她厌恶祖先的印记出现在女娃脸上,无知的女婴像只蠕动的虫为着生理需求索讨她的奶头,她躺在床上侧身喂奶,女娃左颊的蝶斑提醒她正受到家族的惩罚,她要逃离这个诅咒,让惩罚追逐不到她的踪影。
女娃无厌地吸吮,她的乳汁像家乡这条源源不绝的河水,没个尽日,早上喂过奶,中午时分双乳又肿胀得像两个即将迸开的瓜果,她用清冷的水拍在双乳肌肤激退肿痛,好让那乳腺一一萎缩下去。“就让孩子吸了吧!”她母亲这样说,但那是个陷阱,孩子一吸,过一个时辰,乳汁又会如潮涌来。她挤掉奶,不再喝汤水,用长长的布条紧紧勒住胸部。母亲从村子找来一个瑶族奶母,女婴偎在奶母身边,这女婴终于尝到了被抱在怀里喂奶的滋味,使劲吸吮,手捏着奶母另一只奶头,脚踢着她的腰肚,瑶族奶母卖奶为生,不敢吭声,揉着双乳,啍着儿歌给娃儿听。
泊珍时常躺在床头雕着百花图的床上,望着六角形窗边上那片蓝天。天天望着,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天空会一直这样蓝蓝的延伸下去吗?
后院飘来做蜜饯的甜香味,她央小翠去端来一盘酸李子。小翠回来说:“夫人交代,刚生产的人要多喝鸡汤,不能吃酸,酸的食物不利子宫复原。”
既不利子宫复原,想必将来也不易怀孕,她吩咐小翠:“每天端来一盘,不准告诉夫人,你既服侍我,我就是你的主子,不听话,回你家去,别再和白家有瓜葛。”
“小姐何必作践自己身体,吃坏了身体,病在你身上,自己不好受,哪是他人不好受。”
泊珍探下身子拾起床底一只便鞋掷向门边,作势吓唬小翠。“你也敢多嘴了。”
小翠拾回那鞋子,放回床底,说:“走吧,我陪你后山走走,成天躺着,身材会走样。”
“我不躺着能做什么,我父亲就希望我这样。”
“你越不服气越不能顺着他的意思。”
咦,这个才十六岁的小丫头倒懂得世故呢。她结婚时,小翠还只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平坦的胸部,稚气的脸颊,说大人又像个小孩,这两年帮她抱小孩,打点里外,竟也一副大人模样,胸前两奶何时长得浑圆了,脸颊也抽长长出一个明显的轮廓来。她觉得眼前一亮,像突然看到一泓潭里沉着一轮静好的皎月,最近没比看到这轮皎月更愉快的事了。
“那你说我还有什么出路?我父亲把我关在这个河边小村,找个男人让我怀孕,我就被那条汪汪大河阻绝了。可你知不知道,大家以为大河往东去,我偏以为哪天河也可以倒头往西去。”
“这是住在山里的人抱怨山禽野味难咽,海边人家大谈鱼肉腥臭。多少人站在白家墙外渴望里面的繁花胜景,若非大富人家,招赘岂可如意。顺爷也是在白家厅堂正式拜堂的,说来小姐是没有委屈的。今日不服只在于爱吧,有爱也就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