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友谊进展很快。思进学理科,我学军事,钱氏夫妇学文学,各人的知识有相互交流的新鲜,地域跨越欧亚和日本、法国、英伦的国界,有摆不完的龙门阵!有一点是我们这四人帮所共同的,那就是我们对中国古典文学的欣赏。
记得正逢七夕,我们一同到罗衡、张帮贞两位女同学所住的地点罗帮森森林去赏月;钟书从他厚厚的近视眼镜仰望着满天星斗,高兴地说:
“月亮不仅外国圆,星星也比中国亮;你们看,牛郎正吹着横笛,是CharlesCamille Saint-Saens所作的曲子…… ”
“珊珊斯是谁?”我问着。
“是法国的作曲家,所作曲子,最有名的是《死的舞蹈》。”这回是杨季康的答复。
钟书不理会他太太的插嘴,反过来对我说:
“老钮,你谱《鹊桥仙》的调子写一首词,让老程来画张画,我来写题词。”
“好!我填词!”我说着,同时我就念了两句《鹊桥仙》的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胡扯,那是秦少游写的,我要你作。”钟书还是盯着我。
我对词根本没有修养,只好岔开说:“季康,我们三个大男人都有任务,你呢?这不公平!”
“我呀!只要和钟书朝朝暮暮相会就够了!”季康拉着钟书的手,圆圆的脸,笑起来像个洋娃娃。
青年时代的钱钟书,对文学有一股奔放的思想,对于东西双方的文化都有极深的造诣,季康也不赖,真是一对天上的仙侣、人间的鸳鸯,而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
三个月的暑假过得很快!钟书夫妇终将回英伦去,临别他送我一首五律,是借用程思进的毛笔写的,可以说是写作俱佳,文情并茂。本来他早想露一手的,所以才在七夕文会上要拉程钮两氏来陪衬。可惜我和老程都想藏拙,根本没有答理这回事。
这里提及的钱钟书所写的五律,不知是否还存世。不过我们今天在《槐聚诗存》中倒可以读到以下两阕诗作。
巴黎咖啡馆有见
评泊包弹一任人,
明灯围里坐愔愔。
绝怜浅笑轻颦态,
难忖残羹冷炙心。
开镜凝装劳屡整,
停觞薄酒惜余斟。
角张今夜星辰是,
且道宵深怨与深。
清音河上小桥晚眺
万点灯光夺月光,
一弓云畔挂昏黄。
不消露洗风磨皎,
免我低头念故乡。
电光撩眼烂生寒,
撒米攒星有是观。
但得灯浓任月淡,
中天尽好付谁看?
从这些诗作里,我们或许能看到杨绛与钱钟书在巴黎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作为海外学子,他们的心始终向往着祖国母亲。
回到伦敦,杨绛发现达蕾女士这次租给他们的一套房间比上次的更好。他们的澡房有新式大澡盆,不再用那套古老的盘旋管儿。不过热水是电热的,一个月后,他们方知电费惊人,赶忙节约用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