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还继续承担照顾钱钟书生活的重担,她围上围裙,卷起袖口,每天都要准备张罗两人的饭菜。她把做午饭作为自己的专职,钱钟书只当助手。她有时想,假如我们不用吃饭,就更轻松快活了。可是钱钟书不同意。他说,他是要吃的。神仙煮白石,吃了久远不饿,多没趣呀,他不羡慕。
不过,钱钟书还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很担心爱人容貌受损,便幻想着古代传说中的仙人,能给一副“辟谷方”,可以不用吃饭而长命百岁,他做诗说“卷袖围裙为口忙,朝朝洗手作羹汤。忧卿烟火熏颜色,欲觅仙人辟谷方”。读来情意浓郁,趣味盎然。
其实,电灶并不冒烟,他也不想辟谷。他在另一首诗里则说“鹅求四足鳖双裙”,他们却是从未吃过鹅和鳖。钱钟书笑她死心眼儿,做诗不过只是做诗而已。
钱钟书几次对夫人说,我教你做诗。杨绛总认真说:“我不是诗人的料。”
杨绛后来说,她做学生时期,课卷上做诗总得好评,但那是真正的“押韵而已”。她爱读诗,中文诗、西文诗都喜欢,也喜欢和丈夫一起谈诗论诗。他们也常常一同背诗。他们发现,如果同把某一字忘了,左凑右凑凑不上,那个字准是全诗最欠妥帖的字;妥帖的字有新性,忘不了。
返回牛津后,杨绛怀孕了。成了家的人一般都盼个孩子,杨绛夫妇也不例外。钱钟书谆谆嘱咐杨绛说:“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 只要一个,像你的。”而杨绛心里对于“像我”并不满意,她想要一个像钱钟书一样的女儿。他们的女儿确实像钱钟书,不过,这是后话了。
起初,杨绛以为肚里怀个孩子,可不予理睬。但怀了孩子,方知得把全身最精粹的一切贡献给这个新的生命。钱钟书在这年年终在日记上形容夫人:“晚,季总计今年所读书,歉然未足……”并笑说她“以才援而能为贤妻良母,又欲作女博士……”
玩笑归玩笑,钱钟书还是很郑重其事,很早就陪杨绛到产院去定下单人病房并请女院长介绍专家大夫。院长问:“要女的?”
钱钟书回答说:“要最好的。”
女院长就为他们介绍了斯班斯大夫。他家的花园洋房离杨家的寓所不远。
斯班斯大夫说,杨绛将生一个“加冕日娃娃”。因为他预计娃娃的生日,适逢乔治六世加冕大典(5月12日)。但他们的女儿对英王加冕毫无兴趣,也许她并不愿意到这个世界上来。
杨绛18日进产院,19日竭尽全力也无法叫她出世。大夫为她用了药,让她安然“死”去。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像新生婴儿般包在法兰绒包包里,脚后还有个热水袋。肚皮倒是空了,浑身连皮带骨都痛,动都不能动。
杨绛问身边的护士:“怎么回事儿?”
护士说:“你做了苦工,很重的苦工。”
另一护士在门口探头。她很好奇地问杨绛:“你为什么不叫不喊呀?”
护士眼看她痛得要死,却静静地不吭一声。
杨绛说:“叫了喊了还是痛呀。”
她们越发奇怪了:“中国女人都通达哲理吗?”“中国女人不让叫喊吗?”
一位护士抱了娃娃来给杨绛看,说娃娃出世已浑身青紫,是她拍活的。据说娃娃是牛津出生的第二个中国婴儿。当时杨绛还未十分清醒,无力说话,又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