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卫星田”终于用即将成熟的大量的稻棵挤满了。可站在田边,田里的热气蒸腾,把手伸进稻子里,烫手。大概场领导也觉得情况不妙,马上调来12台吹风机,安在“卫星田”四周向田里吹风。可是稻子挤得吹不进风。场领导又下令在田四边打桩子,在相对的两根桩子之间穿过稻田拉铅丝,两根铅丝向相反的方向拉,在密挤的稻子当中拉出一条缝,然后两台吹风机相对向缝里吹风。效果仍不大,因为缝太窄,解决不了大面积的问题。场领导又下令用基建用的长竿围“卫星田”搭高架,在“卫星田”上边挂起几十片“雨档”(挂在窗上挡雨用),“雨档”的下角穿上铅丝,几十个人拉着铅丝,用“雨档”从上边给“卫星田”扇风。折腾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卫星田”上边仍然热气蒸腾,稻子已经焦了,颗粒无收。直到第二年这块地还是不能种庄稼。
这次造“卫星田”移植的这片水稻是全场长得最好的,有近百亩,估产每亩可产800斤至1000斤,总产近十万斤,场领导可能就是根据这片水稻的面积和产量拟定“卫星”计划的。将近十万斤产量的水稻择优去劣,挤到一亩地里,水稻已经蜡黄,移过去后即使略有减产,总可以收获六七万斤。但这种“计划”缺乏起码的生产知识,“卫星田”下边是二尺多厚的马粪和化肥,发酵以后温度可达七八十度,上边的水稻怎么可能成活?即将成熟的水稻很难生出新的根系,移栽以后即使勉强活了,颗粒也不会饱满,何况丢掉大量穗小的稻子,减产是必然的。所以,即使“卫星田”搞成了,结果也是卫星上天产量下降。事实是卫星没有上天,白白损失十来万斤稻谷,还浪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在大跃进的高潮中,文艺组的工作也很紧张,主要任务是在场部和各队的墙壁上写标语画壁画,主力是王小初。标语的字很大,由王小初画出字框,我们几个在框里刷浆,壁画则主要由王小初画,有时魏秉锡打打下手,我的任务是提浆桶。此外,《劳教生活》还多次出专号,报道粮食高产和大炼钢铁的喜讯。
到了1959年,大跃进持续升温,人民公社化的势头也很迅猛。教养所为了使劳教人员亲眼看到外面的大好形势,多次组织外出参观,有几次参观至今记忆犹新。
一次是参观公社社员深翻土地的大兵团作战。滨海地区村庄稀疏,不像京、津地区和冀中那样人口密集。但这支深翻土地大军竟然有五六百人之多,而且有营、连、排、班的编制。我们去的时候,各连正在进行“拔河”比赛。据介绍,现在是休息时间,开展体育活动。一百多个社员分成两队,各执大绳的一头,连长站在当中,吹哨子发令,两队各有一个挥小旗的呼喊加油,旁边围观的也呐喊助威,呼声震天,煞是热烈。
“拔河”结束以后,社员们休息了一会,开始了深翻土地的战斗,仍然是以连为单位,各包一片,互相比赛。各连的社员们排成齐刷刷的横队,齐头并进,个个汗流如雨,挥锹猛挖,挖下一锹以后,向下再挖一锹,挖出第二锹,再挖第三锹,三锹的深度总有二尺多。当时就有人小声地说:“这种深挖不是破坏土地吗,把下边含盐的土挖到上边来,这地还能长庄稼吗?”
其实这本是常识,海滨地区土地含盐量高,主要是种水田,靠淡水洗盐、压盐,如果种旱田必须采取两种办法,一个是填高,就是把要种的田填高二、三尺,老乡们叫修台田,在台田四周筑埝,雨水下到田里流不出去,就可以向下压盐,经过几年,上边的土层含盐低,就可以种庄稼了。一个是挖沟,就是田的四周挖排水沟,沟上的田也要四周筑埝,雨水降到田里往下压盐,田里渗出的含盐的水顺排水沟排出去,天长日久,上边土层含盐就低了。两种方法是一个道理,就是降低土壤的含盐量。这里的农民特别是年纪大的农民,在这里种了几十年的地不会不知道这里种地的起码知识,为什么他们要举着红旗,喊着口号,亲手毁掉赖以生存的田地呢?
一次是参观扩大种植面积、创小麦高产的典型。这个典型更是令我们这些参观者惊愕不已。只见原来平整的麦田变成了一座座的土堆,土堆高约一米,有的达到一米五。介绍者说:“平地改成土堆,在土堆坡上种麦,种麦的面积可以比平地扩大五倍以上,如果加强管理,小麦亩产可达五六千斤,比过去产量提高七八倍。”这个数字显然是有意地夸大了,这里小麦亩产四百斤就是大丰收,按大丰收产量提高七八倍,也不过三千斤左右。在我们参观的时候,土堆坡上真的长出了一行行一寸多高的麦苗。但这些麦苗在我们参观后的一个多月全部枯死了。当地农民说出了其中原因:在田里做土堆的时候,用的不光是表层的熟土,混有大量含盐量很高的下层生土。头年秋后种麦的时候正是枯水期,水位下降,土里含的盐随水往下走,表层的含盐量不是很大,所以种下的麦子能出苗,可是开春以后下过两场雨,土堆坡留不住水,全流到土堆底下,底下的水浸着土堆,春天阳气上升,土里含的盐随水份蒸发到表层,很多土堆表面结成白花花的盐皮,麦苗哪能不死?
据说当初多数社员不同意这种异想天开的“扩大种植面积”的做法,可是公社统一布置,大跃进是政治任务,社员不敢不干。
一次是参观公社办的农机修配厂和社员的公共食堂。这已是1959年的秋天了,自从人民公社化以来,报纸上有大量的报道宣传人民公社的优越性、公共食堂的优越性,以及人民公社大办工业,消灭工农差别等等。这些都是农村的新气象,能亲眼看一看,当然是令人兴奋的事情。
接待我们参观的是公社的一位副主任,已在公社门口等我们。据说,为了不耽误参观的时间,不进公社办公室,直接领我们去农机修配厂。道上,这位副主任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这个公社有多少耕地、多少人口、多少壮劳力,他们计划购进几台拖拉机、几台收割机、几台脱粒机、几辆汽车、几辆三轮运输车,所有这些农机和机动车辆的维修工作都由即将参观的农机修理厂负责。他们还计划明年在农机修配厂的基础上,建一个农机制造厂,先造小型的胶轮拖拉机和三轮运输车,再造大型的履带拖拉机和大型的货车和客车,做到自己造农机,自己修农机,社员的笨重体力劳动全部用机器完成,消灭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差别。
描绘的前景十分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