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中中兴堂漆黑的舞台上,云门首度公演开幕前一分钟,郑淑姬忽然跑过来“请假”:“能不能等一下下,我要上一号!”你在国父纪念馆受伤那夜,中场休息时,你问是否可以改节目。舞者们,惊恐着,慌乱着,却一个个咬紧牙睁圆眼,毅然点头,把戏继续演下去。出国后,你在报上读到他们独立演出的消息;咬着牙,也许。你知道他们长大了,你也不再是六年前那个笑嘻嘻,没有“生活过”的大孩子。
你忘不了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孩子,胸口绣着“强恕中学”的字样,在○南公车上,由人隙挤过来:“你是林先生吗?云门舞集为什么要解散。我从来没有看过舞蹈表演,我女朋友拖我去的!我喜欢《寒食》和《白蛇传》……云门解散了,我们要看什么呢?”
你忘不了俞大纲先生说:“不要关门,你来,我讲李义山给你调剂调剂。”俞先生按时上课,至于创作,他让你独立奋斗:“你比我清楚。”你向姚一苇先生讨救兵。“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构想一、构想二、构想三……你不知该怎么办。姚先生吸口烟,耐烦地为你分析各种构想的利弊。演出后,他跟你开检讨会。还有聂光炎先生,无时不在的聂先生,在后台按着你的肩膀:“不要慌,不要慌。”朋友看你忙得团团转,笑你是个碟仙。他不晓得碟仙是许多手带着走的。师长、朋友、舞者、观众。每回演出,你觉得是个大家庭的定期聚会。
听说云门有份录影带,林肯中心表演艺术图书馆舞蹈部的负责人,费尽周折,找人联络,要求观赏。一路看,一路赞叹。看完了,她问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份影集。“不能相信台湾有这样的舞团!”你笑了,静静告诉她,这不是台湾唯一的舞团。从送票没人看,到买不到票,台湾舞蹈界进步了。许多舞者的心血与汗水,无数观众的参与和鞭策。
许多人,许多事,太快,太多,太急。然而时代是如此的轰轰然,绝不等待。不赶不快是来不及了。匆匆六年过去了。六年了吗?你在中央公园停步自问。回首处是一行清楚的足迹。冰天雪地里,你不感到孤单,你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