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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与回家(2)

高处眼亮:林怀民舞蹈岁月告白 作者:林怀民


一九七二年,我打工存了钱,经欧陆返台。纽约到卢森堡的学生包机每人九十美元。在阿姆斯特丹,我根据手上的《每天十元游欧洲》,找青年旅馆过夜,也睡过公园,认识了人就一起去玩。

有一个人要去巴黎,我改了行程和他同行。他找到几个朋友,一起混了几天。吃饭,大家凑钱买几条面包、几瓶便宜红酒就打发了一顿。这些来自各国的背包族,有人初抵巴黎,也有人要离去,大伙儿就在便宜小酒馆为隔日要启程的朋友送行。喝得太晚,第二天爬不起来,误了车程,因此晚上再度送行,喝到凌晨……

在巴黎认识的瑞士青年要去葡萄牙、西班牙,邀我同行。到了葛那达,他要去摩洛哥,我的护照要等上一个多月才能取得签证。从此我一人独行,去意大利和希腊。

在罗浮宫、在乌菲兹美术馆我第一次感觉到“颜色”。从希腊的天空和爱琴海,我终于知晓蓝色有无限的层次和变调。在日内瓦,我看到一本美丽的画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敦煌壁画。

通往曼谷的学生班机由雅典起飞。才走进世界,又得回到窒息戒严的台湾;观光尚未开放,一般人收入极少,我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出国,躲到厕所狠狠哭了一场。

没想到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出国,频繁的程度使我想起机场和坐飞机就要自闭地忧郁起来。跟云门出国是工作,十次九次,演完第二天必须离开;没有主办单位可以大方地让三四十个人不演出,住旅馆。

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一年,云门暂停的三年间,我随心所欲地跑来跑去。背起包包,住十美元的民宿,我去了印尼、菲律宾、尼泊尔和印度。

印度!许多人怕去印度,因为脏乱和贫穷,因为火车飞机从不准时。这些,正是让我一再回到印度的理由。生了两回气后,我有了“顿悟”:即使慢上七八小时,火车一定会来。我放心地在火车站读了一本又一本平日没时间读的书。人生可以不必急吧,我终于摆脱时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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