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少奶奶真有做媒人的天赋,领命后立即奔忙起来,很快拿来了生辰八字。鲁瑞一看就乐了:朱安比鲁迅大三岁,又是一个抱金砖,好耶!谦媒人还用她能说会道的那张嘴,为朱安掏尽了人间所有华丽辞藻。归根结底,一句话,朱安这个媳妇一定胜过鲁家所有的表姐表妹们。
可怜的周家长子鲁迅,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有了老婆。
1901年,周福清被释放了。这是周家的一大喜事。单喜还不够,还要双喜。就择日让长子和安姑娘完婚,凑成一个喜上加喜吧。鲁瑞主意拿定,立即着手行动起来:向朱家发头盘财礼,然后请庚(就是正式问明女方生辰,以便择定良辰吉日),接着发二盘财礼。她忙前忙后,唯独不去问问儿子中意不中意,同意不同意。她包办得来劲。
儿子的结婚之喜,不是儿子本人的,而是他的妈妈的。
可是鲁瑞未料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儿子跑掉了。别急别急,儿子不是听说了婚事而出走的,他出国留学去了。到日本。鲁瑞的如意打算落了空,不得不推迟婚礼。
婚事都已经进行到了这个程度,鲁迅真的还是一无所知吗?不可能。因为家有小“暗探”,是谁?二弟周作人。这兄弟俩当时非常要好。收大哥信听大哥绘声绘色于外面精彩的世界,是周作人每天最阳光灿烂的时候;给大哥写信诉说青春期少年特有的烦恼愁闷(不是强说愁,是真的愁),是他最好的发泄方式。三天两头给大哥写信,他当然会把家里的事告诉他,何况是他的婚姻大事。
如果鲁迅在接到作人的信知道母亲的安排后,立即返家跟母亲作坚决的斗争,誓死反抗,闹,大闹,狂闹,闹他个天翻地覆天旋地转,闹他个鸡犬不宁人仰马翻,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不幸呢(他自己不幸,朱安更可怜)?
“扼杀在摇篮里”这句话,是真理。
但是,鲁迅什么也没做,原因大概是:
一、做听妈话的乖孩子,他做惯了。跟着妈的指挥棒转,他也跟惯了。他坚守着为人子女不忤逆不反叛的传统。他一直都认为,妈是苦过的,是苦命的女人,对这样的妈,他只有顺,没有抗。他也信任妈,妈那么爱他不可能害他,她替他找的老婆,能差到哪儿去?
二、此时,他尚没有生成强烈的反封建传统(当然包括封建婚姻)的意识。他也还没有认识到封建腐朽扼杀人性的包办婚姻的危害性,更没有体会过自由恋爱的愉悦。“包办”怎么啦?妈不也是被包办给爸的吗,爸妈不是在一起生儿育女风平浪静地生活得不错吗。对爸来说,鲁瑞这个老婆,包办得好。
什么也没做,意味着什么?默认,默许。这就造成没有被扼杀的“婴儿”在摇篮里一天天长大,直到撑破摇篮弄得事情无法收拾。什么也没做的鲁迅因为他的不做而一步步走向谷底,也拖拽着朱安一步步走向深渊。等到清醒过来,男人的他一跃而起跳上了崖头,女人的朱安却爬不出来了,永远地沉没。
也不能说鲁迅什么都没做,他做了,只是后来做的-他到日本大开了眼界后,对未过门的小脚媳妇有了不满。他给母亲写信,给这桩没有经当事人同意批准的亲事附带了两个条件:让安姑娘放足,让安姑娘进学堂读书,否则 & &(下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这是条件吗?这是天方夜谭。
你如何让一个已经缠了十几二十年的女人放足?她的足,早已骨裂了筋断了肉烂了,流过了血淌过了脓。缠得变了形也定了形的足,怎能放得开?
少废话,我妈鲁瑞不是就放足了吗?我妈还比她安姑娘年长呢。是是是,鲁瑞放过足,可她放出来的足,跟普通大足女人的足一样吗?不管怎样,我妈的足放得,她安姑娘的足也就可以放得。至于放成什么样,不论?是的,不论。
明白了,你要的不是一双大足,而只是放足行为本身?也许是吧。即便安姑娘依你的条件放了足,你以为她就跟你一样立即具有了反封建思想反封建意识,跟你成为同一战壕的战友,跟你有了共同话题共同语言,跟你相合相配了?她还是她,不会因为放足而改变。
你又如何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进学堂读书?是从九年义务教育开始,还是直接考研读博?进识字班,扫盲班也可以。好吧,不过,即便她认识了“人口手牛马羊”,会写你鲁迅的大名,在给你写的信上少画几个圈,又能怎样?一个受了二十多年传统教育的女人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观念根深蒂固,识了字会读书,她终究还是以当你的老婆为己任,而不会成为你的同志。何况,你找老婆干什么?是让她帮你写论文,还是帮你改文章?过柴米油盐的日子而已 & &
明知不可而为之,至少毫无意义。
鲁迅的这两个所谓条件,朱安懒得答理。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少跟我来那虚的一套,我只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认婚约。婚约懂不懂?它也是一种契约,是有法律效力的。遵纪守法,是我等公民应尽的义务。
到底是鲁瑞的儿子。就像当年鲁瑞违约鲁琴姑采取的办法一样,鲁迅对母亲为他包办的婚事,也是一个字,拖。我赖在日本就是不回去,看你们怎么着。没有新郎,不肯放足不肯进学堂读书的新娘,你就空等下去吧,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我一个大男人,耗得起,你一个小女人,耗不起。难不成你们会派人来绑我?这里是日本耶,来一趟容易吗?
女方家还真的耗不起。转眼,朱安二十八岁了。奔三的女人,就是在今天也会让父母着急让亲友叹息,何况在那个年代。那时还有“养女不过二十六”的约定俗成,朱安都已经超过了二十六的极限。朱家很着急,使劲儿催鲁家。鲁瑞也着急,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的办法只有一个,给儿子写信,让,更准确地说,请他回来与安姑娘拜堂成亲。
儿子回信了!是好消息吗?不是,是坏消息。他明确提出,要朱家姑娘另外嫁人。也就是说,他要毁婚-不,是他请老妈毁婚。
这时,朱家又来人气急败坏地责问鲁瑞:“你听说了吗?”
鲁瑞不明白:“听说什么?”
“樟寿在日本成亲了!”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