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生活的机会?”
“是的。”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从事间谍活动?”
索希轻视地冲我的方向摆摆手。“你还不明白吗?那其实是个大游戏。像你父亲那样的人能打探到什么?即使他想打探,也无能为力,何况他根本没想那样做。 他能告诉他们什么?”
“我母亲呢?”
“对他们来说,娜塔莎只不过是个女人。政府从不关心女人。有段时间,他们把她当成难题。我刚才已经说了,她的父母,你的外公外婆,被他们看成激进分子。你说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捕的?”
“我想我记得。”
“你外公成立了一个小组,想将政府不尊重*的事公诸于众。他们本来进展顺利,但被一个叛徒出卖了。一天晚上,密探来了。”
他停下不说了。
“怎么啦?”我问。
“说起这事就难受。他们的遭遇太惨。”
我耸耸肩。“您现在说什么,也不可能伤害他们了。”
他仍然没说话。
“索希,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被送到古拉格——一个劳动集中营。生活条件非常差,而你外公外婆都上了年纪。你知道结果?”
“他们死了,”我说。
然后,索希转身走到窗户前面。从这里能看到哈得逊河的美景。有两艘百万吨巨轮正停泊在港口。如果向左看,还能看到自由女神像。尽管曼哈顿地方不大,方圆只有八英里,但它就像索希这个人一样,你总是能感觉到它的力量。
“索希?”
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轻柔。“你知道他们是怎样死的吗?”
“您刚才说过,那里条件艰苦,外公还有心脏病。”
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政府不为他治疗,甚至不给他药吃。不出三个月,他就死了。”
我等着他往下说。
“索希,您想告诉我什么?”
“你知道你外婆的情况吗?”
“我只知道母亲告诉我的那些。”
“告诉我,”他说。
“姥姥也病了。丈夫去世之后,她的心可以说也死了。您一定听说过终生伴侣之间这样的事:一个死了,另一个就会彻底放弃。”
他没说什么。
“索希?”
“我猜,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说,“这是真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
索希的眼睛继续看着窗外。“你外婆是自杀的。”
我顿时僵住了。然后,我开始摇头。
“她用一条床单把自己吊死了。”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我想到了姥姥的那张照片,想到了她那会心的微笑,想到了母亲给我讲的她的故事,她精明的大脑和伶俐的口舌。自杀?
“我母亲知道吗?”我问。
“知道。”
“但她从未告诉过我。”
“也许我也不应该告诉你。”
“那您为什么告诉我?”
“我需要你知道实情。你母亲是个漂亮女人,可爱又体贴。你父亲崇拜她。但在她父母被捕,然后实际上相当于被判了死刑之后,她完全变了。你感觉到了,对吗?感觉到了她的忧郁?甚至在你妹妹出事之前。”
我没说什么,但我的确感觉到过。
“我猜我是想让你知道实情,”他说,“为了你母亲。这样,也许你会更理解她。”
“索希?”
他等着我往下说。他仍然没从窗口走开。
“您知道我母亲在哪里吗?”
这个大个子男人好长时间没回答。
“索希?”
“过去知道,”他说,“她刚离家出走的时候。”
我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她去哪里了?”
“娜塔莎回家去了。”
“我听不懂。”
“她回俄罗斯了。”
“为什么?”
“你不能责怪她,帕维尔。”
“我不会。我只想知道原因。”
“你可以像他们那样离开家园。你想改变世界。你恨政府,但你从来不恨人民。祖国就是你的家。永远是。”
他转身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
“那就是她离家出走的原因?”
他没回答,只是站在那里。
“那就是她的理由?”我几乎喊着说。我感觉血液中有什么东西在嘀嗒作响。“因为她的祖国永远是她的家?”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不,索希,我听懂了。你的祖国就是你的家。都是些废话。那你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呢?还有,你的丈夫就是你的丈夫呢?或者,更准确点,你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呢?”
他没回答。
“那我们呢,索希?我和爸爸怎么办?”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帕维尔。”
“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真的?”
“真的。”
“但你能找到她,是吗?”
他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你有个孩子,”索希说,“你的事业也发展得不错。”
“那又怎样?”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帕维尔,过去属于死人。你不应该让死人回来。你应该将他们埋葬了,向前走。”
“我母亲还没死,”我说,“是吗?”
“我不知道。”
“那你为何要说什么死人?还有,索希,我们不是在这里谈死人吗?还有一件事值得深思”——我无法控制自己,干脆直说——“我现在甚至不再肯定我妹妹是否死了。”
我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震惊。但没看到。他好像只是有点吃惊。
“对你来说,”他说。
“对我来说什么?”
“对你来说,”他说,“她们俩都应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