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琥珀落地,分足站稳,这才看见屋角有一人:李海仓正在司马戍床前,抖弄被子、蚊帐。南琥珀挺窘,自己来路不对,从窗上下来的。但他看出李海仓也挺窘。
南琥珀问:“你翻他的东西干嘛?”
李海仓道:“连里来电话,说要全部上交,严肃处理。”
“正确!他的东西老放着,把人难受死了。越早消除越好,最好把床也拆掉,空出块地方来。”
李海仓手中哧溜着一条背包带:“班长,怎么严肃处理,是不是烧哇?”
“那是上头的事。”
“前些天还说是遗物呐,碰都不敢碰。现在得烧,……”
南琥珀紧盯住他,道:“是啊,挺新的被子,烧了可惜。你呀,把他的被子和你的被子掉换过来!”
李海仓脸红红地:“行么?”
“实际一点嘛。他的新,你的旧。反革命是反革命,被子是被子,可以区别对待。啊,好比那些骨头,你知道是地主阶级的还是贫下中农的?你不是全咂了肥田吗?还有蚊帐、床单,比你新的你都可以换。”
“啧啧,我把床单留给你吧?”
“算啦,我明年该交旧领新了。”
“我换啦?”
“换!”
南琥珀出门,好让李海仓自在点。他朝海滩望去,微亮的海衬出废地堡的暗影,平顶上似乎坐满了人。自从出事后,班里和外头接触少了。派公差,也是几人一块去。闲下来,就凑一堆坐着,蔫蔫的。南琥珀估计李海仓换完东西了,才重新回屋。果然,他的床铺整饰一新,司马戍铺板上只剩个结实的旧背包。他站在边上笑:“干脆替他打起来。”
南琥珀在电话机桌旁坐下,李海仓急忙坐到他对面,倾身等着。
南琥珀道:“班里就两个党员,……”
“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我俩一定要把全班带起来。”
“带起来!”
“绝对一条心。”
“一条心!”
“现在,连里给我们个重要任务,还没最后定,你暂时别说出去。”
“不说。”
南琥珀把参训班的任务大致说我带班执行任务,你留下看家。”
李海仓急道:“我是党员,关键时刻,要上!”
南琥珀想,你上?就凭你那几下战术动作,上去就完啦。
他道,“你的任务更重呵,守电话,搞生产,你说我交给谁才放心。”
“对对,非我不行,丝瓜遭虫啦!……”
南琥珀卸下这个包袱,奔向海滩。近地堡,他喝道:“让让。”几步助跑,纵身登顶。先站着看了看,再背靠月亮坐下。
他习惯于把自己放在暗处,他可以看见他们的脸,他们只看见他的身影凸在海空中。他倾听有无吸鼻声,没有。“指导员请我喝酒去了……”他忽然把原准备掩盖的事翻开。这个念头在他坐下时还没有,刚才却忽地冒出。他经常照“忽地冒出”的念头办事,而把事先想了好久的办法丢开。
“就请我一人。我是代表全班喝他的。辣!”
“指导员说什么?”
“第一,他相信一班不会垮;第二,他要我们干一桩大事业;第三,他说:一班出了一个叛徒,紧跟着会出十条英雄好汉!”
面前一派惊叹声。南琥珀有意顿住,让他们惊叹去。这三条全是他的,他偏栽在指导员头上。班里人夸赞指导员,他听着很舒服。隐约想:你指导员指导他们,谁指导你哩?……他把参训班的任务又说了一遍。
“你接下来没有?”吕宁奎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