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艺术品,绝大部分是官民共享的,比如瓷器,有官窑,就有民窑;比如玉器,有宫廷制作的,也有民间制作的。只有一件器物,它在数百年间几乎没有走出过宫廷,清末之前更是很难在民间发现它的影子,这就是皇家宝库中最为神秘的珍品——景泰蓝。
景泰蓝有一个非常复杂的学名,叫“铜胎掐丝珐琅”。我们今天的读者了解的古代知识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多很多,那时不是专业人士不知道这么严谨的学名。我们知道,“景泰”是明代的一个年号,但“景泰蓝”这个通俗易懂、带有文学色彩的名字实际上在明代并没有人叫,到了清代后期才开始有人叫。我们为什么要记它的俗名呢?是为了便于记忆,是为了文化上的便利。对于民间来说,记忆是很重要的。举个简单的例子,你感冒了要买感冒通、感冒灵,这些名字都非常容易记住;如果你说那个药名是什么酸什么钾,你就晕了,到药店你也就念不出来。因此在文化的传承中,越通俗越流俗、越艳俗,就越容易流行。
那么为什么清代的人会用一个明代的年号来给这个器物命名呢?因为明代景泰皇帝酷爱这种艺术品。我们知道,古代中国是一个封建集权的国家,一个皇帝喜欢什么东西,它立刻就变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现象。或推广,或独享,景泰蓝就是他独享的,没有流散到民间。直到鸦片战争以后,大量的景泰蓝才从宫中散出,一部分流散到民间,相当一部分到了国外。所以到了民国初年,反而有一些民族资本开始制作新型的景泰蓝。
这件清乾隆时期的景泰蓝,它从制作到流出海外,再回到中国,已经有200多年的时间了。这件东西有一个1933年的准确的交易记录,在英国以60英镑成交。60英镑是什么概念?当时如果用这笔钱买鸡蛋的话,大约能买
4 000个。60英镑,价钱并不高,我曾经亲眼看过这个购物发票,我也很震惊——70多年的时间,这个东西涨了
2 000倍!现在它的国际价格已经是12万英镑左右了。过去欧洲人会狭隘地认为,景泰蓝是特别代表中国的一件艺术品。他们没见过这么华丽的东西,这么漂亮,上面有各种颜色的珐琅——珐琅是从欧洲传过来的,所以欧洲人很容易介绍它,又有大量的鎏金也是欧洲人喜欢的,所以这类东西100年前在欧美是非常受欢迎的。
景泰蓝今天的地位没有过去的高,因为我们把景泰蓝做得非常普及了。现在单位发个奖、朋友之间送个礼,随便买个景泰蓝就送了。电视上还教过怎么做景泰蓝,所以有一阵子,北京郊区很多农村都在制作景泰蓝,最后便宜到10块钱一个。这就是我们过去不注重保护知识产权的一个实例。小学课本里也有叶圣陶老先生写的文章《景泰蓝的制作》。我上小学的时候没有这篇课文,我是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的。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是非常巧合的,就是这篇文章的诞生跟我出生是同一天,叶老是在1955年3月22日写的这篇文章,然后我就跟着景泰蓝一块诞生了。
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跟叶老有过几次接触,他对我来说是前辈的前辈了,是中国著名的教育专家。按理说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是没有机会跟叶老交往的,但是我认识叶老的孙子,他孙子也比我大。我去他们家的时候就见过叶老,他最喜欢的一副对联在他们家常年挂着,叫“观钓颇逾垂钓趣,种花何问看花谁”。叶老的这副对联反映了他的人生态度:“观钓颇逾垂钓趣”,就是我看你钓鱼,超过了你钓鱼自身的乐趣,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一定要参与此事,但是看你钓鱼这个过程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这是他人生的一个理念;他的下联“种花何问看花谁”,就是说我做事情就精心地、一步一步去做,先不问结果,不问谁最终看这朵花,这是他人生态度的另一个层面。我年轻的时候不是很懂,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连字都认不全,觉得都是篆书,还要去问,慢慢理解了以后,这副对联我就记了一生。
景泰蓝是中国人非常熟悉的一种工艺品,它并不是我们发明的,但是我们中国人将其发扬光大了。一直到今天,全世界都认为这是中国独有的一门艺术。我希望我们的国家、民族、我们每一个人能够把这门艺术很好地发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