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伟民一愣:谁会这样毫不顾忌呢?自从顾厅来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人也就三十岁出头,个子不高,满脸堆笑。
顾伟民想了想,记起来了:这人应该是劳动厅机关党委的。此前在省直工委召开的会议上,顾伟民曾经见过他,但只知道这人是劳动厅的,具体叫什么忘了,见面时只好一概称呼为“哥儿们”,也就搪塞过去了。
在省直机关当中,特别是在省政府大楼内,顾伟民对许多人都很面熟,却叫不上对方的名字,也常常称呼对方为“哥儿们”。刚开始的时候,他也觉得这样称呼有些世俗,认为既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干脆就不说话算了。可后来一看大家都这样做,慢慢也就悟出其中道理。
在若干年前,社会上彼此之间互称同志,可后来这个词渐渐地被“师傅”所取代,再后来,大家知道“同志”一词的另一含义后,私下里就更加忌讳互称同志了。可社会交往的实际需求是刚性的,“师傅”一词又难登大雅之堂,“哥儿们”一词便成了人们私下交往时的一种昵称。对于相熟的同事,“哥儿们”一词就是推心置腹的代名词;对于不熟的陌生人,一声“哥儿们”也能避免尴尬,方便沟通。
那人赶上来说道:“小顾,以后咱们就是一个单位的了,呵呵。”
张少亮不认识他,忙问顾伟民:“这位是劳动厅的?”顾伟民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是劳动厅机关党委的。那人忙自我介绍道:“我是原劳动厅,也就是现在的第二办公区,机关党委的赵同辉,叫我小赵就行。”顾伟民和张少亮听后相视一笑,顾伟民说:“小张,你和我们厅,啊不,咱们厅第一办公区考培处副处长名字很像呀。他叫仝辉,就是那个写起来像全字下面少一横的仝,将来别人喊仝辉时,没准你会答应。”张少亮也笑道:“这也算大部门制的一个缺点吧,也不知道咱们两个单位还有没有重名的。”
赵同辉一笑:“看来我的知名度要提高了,这可是沾了仝处长的光。”三人很快就攀谈起来,互相询问对方单位的内设机构数量等情况,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走到省政府大门口,赵同辉说你们多好呀,在大楼里面上班。顾伟民说别着急呀,等经委他们搬走后,你们就能搬进来了。张少亮将赵同辉的手机号码要了下来,说以后大家多沟通,过几天他做东请客。
回到办公室,宋倩萍主动谈论起刚才的会议,她问顾伟民对新班子有何评价,顾伟民说班子挺好的,就是人数稍微多了些。宋倩萍说新班子虽然很不错,但没有女成员,这似乎不太正常。顾伟民忙附和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果说以前没有女领导也就罢了,可现在成员总数已经超过十人了,却仍然没有女领导,所以即便这次不调整,省委也应尽快配上一个女干部。
宋倩萍抿嘴一笑,说中央对培养使用女干部是有比例要求的,在公选干部时,女干部比例是不能低于百分之十五的。顾伟民笑嘻嘻地说不用公选,内部产生即可,比如说宋书记就应该进班子。宋倩萍听得心花怒放,嘴上却故作谦虚地说自己可不够资格,现在全厅有好几个女处长,都很有竞争力。
顾伟民忽然想起前天董书林找宋倩萍谈话一事,心里不由得一动:莫非两人那次长时间的谈话,就是有关班子配备女干部一事?新班子虽然没有女成员,但仅仅为了这一点而又增设一位,班子岂不是太臃肿了?
想到这一点,顾伟民愈发感觉宋倩萍神情明显表露出不应有的兴奋。他有些气愤起来,这种不学无术的干部当个处长已经实属照顾了,还要让她当副厅?太不公平了!
快要下班的时候,顾伟民趁着宋倩萍不在办公室的时候,给张颖打个电话,本想关心一下她,孰料电话挂过去后,没接通就被按掉了。很快,一则短信就发了过来,张颖在短信中说她正在开会,有事发短信。
顾伟民立刻有种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的感觉,他闷闷地收起手机,无心工作,也无心上网,百无聊赖地翻翻报纸,无意中却看到一则北江集团的专版广告。
这则广告占《北江日报》整整一个版面,题目是“腾飞的北江集团助力北江经济实现新跨越”。广告通篇都是北江集团的辉煌业绩和各子公司的情况,顾伟民很快发现了张颖的照片。照片的尺寸虽然不大,但张颖的形象很突出,她那神采飞扬的神情不亚于下午会议上的班子成员。顾伟民看后心里酸溜溜的,愈发为自己进步之慢感到焦急。
回到家中,张颖已经在厨房开始做晚饭了。看到这种温馨的场面,顾伟民刚才的郁闷感一扫而空。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张颖,连续两天下厨房,莫非你想回归家庭主妇的角色?”张颖嗔道:“净拐着弯骂我。对了,下午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主席台上坐着,没办法给你回电话,你别生气呀!”顾伟民故作随意地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张颖笑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愿意在外面吃饭,回家多轻松呀!”
吃晚饭的时候,顾伟民告诉张颖,新班子今天下午开全厅干部职工大会了。张颖说她知道这事,本来今天她们公司开会也邀请了劳动厅的一位处长,前几天还说得好好的,昨天就来电话说要参加新班子见面会,不能来了,集团为了凑数,临时让她上主席台。
顾伟民笑道:“没想到你们私企开会也搞形式主义这一套,主席台座位非要弄出个单数来。”张颖说:“这还不是跟你们机关人学的,否则突出不了总裁,再说总裁以前也在机关工作过,这胎里病没法治。”顾伟民说:“对了,你们总裁刘宝宇是在省计委工作过,我差点给忘了。”
张颖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你别在机关里面混了,干脆也出来闯闯吧。”顾伟民一愣,问:“张颖,你这是从何说起?”张颖依旧一脸严肃:“你在人事厅都工作十年了,身上的锐气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离开机关的话,你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完了?何以见得?难道我在机关工作只是为了升官吗?”顾伟民脸上微微泛红,争辩道,“照你这样说,省直机关里比我年龄大的主任科员不都得辞职下海呀?可我至今没有发现有人这样做。”
张颖微微一笑:“你别急呀,听我慢慢把话说完。顾伟民,我来替你分析一下。首先,你的性格并不适宜在机关工作。机关工作要八面玲珑,要善于察言观色,要勤送礼,要能喝酒。我看这些要求你基本上都达不到,这就注定你在机关里面很难得到发展,退休前最多混个正处级员。”
顾伟民不服气,刚想插言,张颖拦住他的话,又接着说道:“顾伟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你曾经被评上几次优秀公务员,可这又能代表什么?一点用也没有!我劝你多少次,要多去领导家走动,咱们家不差钱,你们厅里没有几家能超过咱们的。可你就是不听,总说群众有公论,领导有评价,送礼反而不好。我实话告诉你,我接触的机关干部不比你少,他们个个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会上冠冕堂皇,私下就要钱要物要小姐,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所以,你别相信你们领导整天说的假话,还是钱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