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伟民赌气地说:“好好好,我明天就去领导家给他们送钱去!可你要知道,机构改革期间是不提拔干部的,中央有规定。”
张颖摇摇头:“我说你不适合在机关工作,你总是不信,看,你刚才这话就明显冒傻气。什么不能提拔干部呀,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也就你一个人信。难道就永远不提拔了?领导吃什么呀?话又说回来,即便眼下不提拔,你现在给领导送,领导反而能心安理得地收下,否则等真的要动干部的时候,送礼的人多了,就你这种从来不给领导打点的,届时你就是送领导也不敢收呀!”
顾伟民不吭声了。张颖侧过头笑道:“怎么,生气了?你看,你不能喝酒,也不会拍马屁,咱们实实在在地给领导送点礼,提职时领导肯定会想起你的。”
不能喝酒的确是顾伟民的短处之一,他最多也就能喝二两白酒或者两瓶啤酒,否则就会很快呕吐出来。因此在每次的酒局上,他都非常低调,很少主动敬酒,也很少说话。有宋倩萍参加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就成了灵魂人物。单独代表机关党委时,同事们也往往不会勉强他。再加上主任科员这一层面本来就不是劝酒的主要对象,因此十年过去了,他的酒量毫无起色,不能喝酒的名声却越来越响了。
因此,张颖这番话尽管听起来刺耳,但顾伟民却无法反驳。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张颖嘴一撇,说道:“每次谈到这个问题你不是不吭声就是溜走,你能不能听我一次?”
顾伟民被逼不过,问:“我要是辞职,又能做什么?”
张颖眼睛一亮:“做什么?太多了呀!咱俩开家公司,若干年后就是第二个北江集团。”
顾伟民不以为然地说道:“张颖,你想得也太天真了吧?你现在的成绩都是靠打着北江集团的招牌来做,倘若单干就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了。再说,我下海能做什么?我既不懂技术也不会做销售,下海后只能被淹死。”
张颖扑哧一笑:“顾伟民,别人下海可能会有这样的顾虑,你有我这么一个救生员,怎么还会这么担心?你辞职后的职业生涯我早已经替你规划好了,你主内,负责管理好公司的内勤,把员工的业绩计算好,把财务账看牢,咱们俩的公司肯定能做大。”
顾伟民依旧摇摇头:“成立公司的资本从何而来?剩下的房贷靠什么来还?这些都是问题呀!”
“这个你不用着急,我自然会有办法。再说你辞职后,先要在我公司适应一段时期,将公司的情况摸透,然后咱俩就另立山头单干。”张颖胸有成竹地说,“这一行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我们公司目前是北江集团的贡献大户,别看我年薪二十万,但我一年创造的利润可要近千万,这些钱拱手让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顾伟民平时对张颖公司的事情不太关心,张颖回来也很少讲,他也没有想到开公司会有这么大的利润,一时间还真犹豫起来。张颖见状忙趁热打铁道:“顾伟民,这赚钱是一方面,实现自我价值更重要。咱俩开公司,命运是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上,可以踏踏实实地做些事情,也不枉来世上一回。”
顾伟民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面前摆着两条路,要么给领导送礼去,要么辞职和你一起创业,对吧?”
张颖一笑,没有吭声。顾伟民又叹口气,问:“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我就不信,我就不能凭实干在机关里面出人头地?”
张颖摇摇头:“别幻想了,这个社会我已经看透了,现实是残酷的,你我都不用自欺欺人,还是现实一些好。”
顾伟民猛地站了起来,随即又慢慢坐下,无奈地对张颖说:“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眼下机构改革刚刚开始,我看看新机构怎样再做决定吧。”
第二天,顾伟民上班时精力明显不够集中,心中总想着张颖昨晚对他说的那些话。宋倩萍察觉到这一变化,问顾伟民是不是身体有些不太舒服,顾伟民不便讲出真相,便撒个谎,说昨晚和几个同学聚会,喝得稍微多了些。宋倩萍信以为真,叮嘱顾伟民这段时间一定要坚持上班,现在正是新班子了解干部的关键时期,绝不能懈怠。
顾伟民敷衍着答应了,不料宋倩萍忽然主动关心起顾伟民的晋升问题,这让顾伟民感到十分意外。在宋倩萍手下工作这五年,她可是从来没有问过这方面的问题,即便是一年前的那次晋职,也是例行公事地将竞争方案签给顾伟民看,一点参考意见也没有提。
宋倩萍问顾伟民,任正科大概六七年了吧?顾伟民说已经七年了。宋倩萍“唔”了一声,说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提拔了。顾伟民说厅里够年限的正科有十一二个呢,也不知道劳动厅那边憋了多少,反正合并后肯定竞争会更激烈一些。
宋倩萍说下一步竞争激烈与否不仅取决于够条件的人数,更取决于空缺的职数。顾伟民说这一点他也清楚,但职数要取决于“三定”方案,内设机构设置得多,职数就相对充足一些。宋倩萍说这一点你放心,党组肯定会考虑的,顾厅这两年提拔干部虽然少些,但他有话在先,会考虑大家的。刘雁群也是公认的仁义人,劳动厅的人都说跟着他干没有亏吃。
顾伟民心中暗笑,都说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其实群众看到利益时眼睛是最雪亮的,群众利益无小事嘛。这时宋倩萍又说,领导肯定会设身处地为大家着想,不过在制订方案时也应有些技巧,比如说合理设置些虚职就非常科学,这一点可以向吉林省学习。
顾伟民问吉林省有什么高招,宋倩萍说吉林省在机构合并单位设置了一个特殊职务,叫专员,专员是正处级,有单独办公室,上面有分管领导,但下面没有具体的部下,也没有所在的处室。专员只对分管领导负责,接受领导交办的任务。这种专员是虚职,但如果有工作积极性,同样可以按实职操作。顾伟民说这样好呀,但就怕没有人愿意去任这个专员。宋倩萍说吉林省规定一定年龄的正处级干部必须去任专员,其余范围的正处级如果个人愿意,也可以去。这样正处级特别是处长岗位能空出不少来,吉林省机构改革后立即就提了一批干部,新机构的干部工作积极性可高了。
顾伟民脑子转了转,随即明白为什么宋倩萍对吉林模式如此津津乐道了,职称处的郭处长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如果厅里采用吉林模式,这个位置就可以空出来,宋倩萍就有机会争上这一位置。虽然职称处没有前些年有权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职称处再没落,也肯定比机关党委强好多倍。
宋倩萍还在东一句西一句地议论着机构改革的事情,顾伟民的手机忽然“丁零”一声来个短信,他打开一看,竟然是王雪发来的,内容是:中午吃饭后速与我联系,我有要事想和你商量。
顾伟民手微微一抖,猜不出王雪为什么要来这则短信,更猜不出她中午要和自己商量什么事情。莫非……
王雪是以在职人员身份考进人事厅的,她来人事厅时就已经不是单身,来了不久就怀孕生孩子。孕产期的王雪好似一个丑小鸭,并没有引起顾伟民的注意。可后来慢慢发现,王雪越活越年轻,而且一颦一笑都神似他高中时的恋人李丽。
张颖并不知道顾伟民在高中时曾经谈过朋友,李丽也已经十年没有与顾伟民联系了。顾伟民曾侧面打听过李丽的现状,获知她已经在广州组建家庭,小日子过得很幸福的。
这十年间,顾伟民常常回忆起初恋时的甜蜜。其实,他和李丽初恋时都非常单纯,两人侧重于精神交流,身体上也以牵手为主,拥抱的次数都是有限的,接吻只有一次。有时顾伟民自己也反思,这些年来自己在内心深处始终不能忘却李丽,是不是也类似堂吉诃德对杜尔西内娅的态度,已经将李丽符号化了。后来,他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一句话,说“男人之所以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主要是因为没有得到她的身体”,这才道破顾伟民的迷茫——不过他却更加思念李丽,甚至在与张颖同房时,脑子里也常常回放着李丽当年那白皙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