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法是,程长庚父亲名叫程祥桂,是三庆班班主。这种说法流传很广,据考证,这是讹传。程父名程凤祥,母亲张氏。当时三庆班班主是陈金彩,又名陈祥桂,和这时的程长庚暂时还八杆子打不着。程长庚的父亲是落魄的读书人,务农为业,家道艰难。
父亲对程长庚的人生贡献,除了帮他取了一堆名字,就是把先祖家训传给了他。后来看,家训对他的人生,真的起到了神奇的作用,但是眼下却不能当饭吃。此时程长庚家,日子过得已经揭不开锅了。
程长庚的舅舅从小喜爱长庚,曾经提议把他带走,跟着下海学戏解决生计。程父听了,当场拍了桌子:读书人,怎么可以辱没祖宗!
舅舅只好不争论。就算饿死,老程家“读书人”的体面也不能丢。老祖宗程颐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下海唱戏,是最“失节”的事,这就是程凤祥的逻辑。
程长庚一生都爱亲近读书人,以出自书香门第为荣。直到垂死时,他依然念念不忘这个高贵的出身,说了这样一番话:“余家世本清白,以贫故,执此贱业。近幸略有积蓄,子孙有噉饭处,不可不还吾本来面目,以继书香也。”在他看来,下海唱戏是失去了“清白”,走了人生最后一步出路。再下一步,就是绝路了。
眼下的小长庚就面临着绝路,这会儿饿的,看谁都像烙饼。读书深造,更加没有可能。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程父一咬牙,把程长庚的姐姐给卖了。宁可卖女儿,也不能让程长庚堕落唱戏。
悲哀的是,卖姐姐的钱,撑不了很久。更悲哀的是,再没有多余的姐姐可卖了。
眼看又没有活路了,程父又一咬牙,托人让小长庚拜了一个老道士为师,去当了道士。当道士,出家,这是绝香火的事。程老爹坚持,就算绝户了,也不能唱戏!
这年程长庚才十岁左右,在师傅的关照下,穿上道袍,梳起道士抓髻,当了小道士。平日在道观里干点剪烛花、添香油的杂活,充个人头。有香资供养,这算暂时有口饭吃。
这会儿是清朝,僧道之流的社会地位也不见得很高。但是留在道观里,就可以继续读书识字,勉强算维护了脆弱的“读书人”尊严。吃饭和尊严暂时找到了平衡点。
这位不知名的道士师父,道行看来不太深,受不起伶圣的参拜,没多久就驾鹤西去了。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这等于程家的人情关系网断了。没有师父关照的程长庚不宜留在这里混饭吃了。刚吃饱没两天的程长庚,还没来得及学会打坐,就匆匆结束了道士生涯。实际上,这是丢了饭碗。
人想活着必须吃饭。人生,摆在程长庚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了,一条是下海学戏的伶人之路,一条是等着饿死的绝路。换句话说,唱戏就能活,不唱戏只有死。这种悲壮的情节,有点进入角色状态了,非常符合一代伶圣的成长经历。
好死不如赖活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舅舅急了,站出来做主,拍板决定了孩子的命运。在舅舅的劝说下,程长庚终于随舅舅学戏了。对外人,尤其程氏家族的族亲,当然不敢提程长庚学戏了,只说随舅舅去贩卖乐器。
这些族亲,值得交代一下。他们在程长庚的人生中,扮演的就是一个道德阴影的角色。这种阴影只管道德,不管饭。程家卖儿卖女的时候他们不出现,可他们的道德压力却时时刻刻不知躲在哪里,监视着程长庚的人生。
程长庚此刻还是个孩子,只顾着解决生存问题,还没顾得上思考人生。他幼小的心灵中隐隐觉得,唱戏吃饭是件不光彩的事。但是他没有想过,也没有问过,这是为什么。他还没有能力选择他的人生,牵引他命运的不是思想,是他饥饿的肚子。
但是学戏,也并不是有个脑袋就可以干的事。舅舅成了程长庚的开蒙老师。在学戏的过程中,程长庚展现出了天赋,上手很快。舅舅很欣慰,总算是祖师爷赏饭。同时也酸楚,这孩子就是干这个的命。干吧,干什么不吃饭呢。程长庚当然不懂舅舅复杂的心情,只知道学唱戏可以吃饱饭。
就这样,饥饿的程长庚一路跟随着命运,在道德压力之下偷偷摸摸地走上了伶人之路。
程长庚的舅舅,名张坦,梨园行门里人,徽班旦角演员。小角色,没有红过,自己只能搭班吃饭。他知道让程长庚跟自己学终究不是出路,只有进戏班正规地学,才能有红的希望。张坦虽然不红,但只因是安庆人,所以跟徽班人头熟络,和大名鼎鼎的京师三庆班也有些瓜葛。
舅舅是带着历史使命来的。道光二年,即公元1822年,京城戏风大盛,他带着程长庚踏进了北京。
接下来,他替程长庚决定,使用“长庚”这个日后成为伶界山斗的名字作为艺名,并担任了他进入徽班学戏的入职引导人角色,然后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舅舅最主要的历史贡献,就是用八杆子把陈金彩和程长庚打到了一起。程长庚到了北京,拜见了时为三庆班主、精忠庙首的陈金彩。
程长庚在家训的影响下,读书识字,少年老成,谦和有礼。另外生得骨骼清奇,非同寻常。十几岁就宛若二十来岁,到中年时依旧是三十许的外貌。一方面这非常适合扮演京剧中的老生角色,同时也是旧时人欣赏的上人见喜的类型。程长庚给陈金彩的第一印象非常完美,这为程长庚日后人生的辉煌埋了一个伏笔。
伶人是做了,未来会吃饱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