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扶着他，他也没有理会身上的血迹，眼睛里流露出严峻的神色。

小高紧张地问：“副市长，走，我送你去医院。”

田地推开小高，说：“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这顿打，我算没有白挨，把我打清醒了！”

小高也不明白田地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田地对身边的工人说：“请你们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不会不管你们的事情。你们哪一位给我带路，我想去看看死去的工人兄弟，我要向他们请罪！”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所有在场的工人都震住了。

事实上，工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个挨打的副市长，没有忙着去看病，而是要去看死的普通工人，几个与他发生过冲突的工人主动说：“副市长，走，我给你带路！”

得到信息的公安局金副局长带了警察，冲到田地面前，问道：“凶手在哪里？”

田地举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说：“这里没有凶手，你们快走。”

田地的举动，完全赢得了工人们的理解。大家簇拥着他，向死者家走去。

此刻，都城的天空一片阴霾，没有一丝阳光。唐秘书长远远地跟在人群后面。他的秘书问：“要不要把这个情况报告书记一下？”

唐秘书长回答说：“不用，看看形势发展，好的话就没有必要了。”秘书狡黠地笑了。

田地与工人一边走，一边询问情况。工人们说：“市长，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公司有三分之二的工人要分流，现在已经半年多没有发工资了，好多工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你说说，半年没有工资，让我们怎么活……”说话的那个工人，眼里含着热泪。

田地的脸也红了，情绪有些激动。

工人们还说：“市长啊，我们工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我们也知道公司有困难，但是，你们总得给一条活路啊！”

田地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也要坚信，市委和市政府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也请大家相信我，相信唐秘书长。”他回过头来，没有见到唐秘书长的身影。

工人们说：“相不相信秘书不重要，只要市长你心里有数，我们就有着落了。”

小高说：“你们不知道，唐秘书长才是……”

田地打断了小高的话，他知道小高的意思，是要说唐秘书长才是这一行人的最高领导。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弄不好，群众又会立刻认为自己在推卸责任，那会引发新的争端。只是他心里纳闷，这个唐秘书长什么意思呢？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到了自杀工人的家。田地看到了令人心酸的场景：这是一栋七十年代两层建筑的工厂宿舍，死者家就住在第二层。整个房间大概有四十平米，但却分成了四个不同的空间，父母的卧室、儿子的床位，女儿的床位，厨房、客厅和餐厅集中在不足六平米的位置，拥挤自然不必细说了。楼顶上的水泥板上有明显的漏水痕迹，只要天上下雨，可以想象这间房屋里一定会漏水。

房间的玻璃窗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每一块上都有透明胶和不干胶粘贴过的痕迹，也有整块完全破损的。床上折叠的棉被方正整齐，却已经十分陈旧了，棉被也至少用了二十来年，坚硬得如铁板一样。要是在寒冷的冬天，这样的被子，绝无温暖可言。床单更为寒碜了，是一张至少有七八个补丁和小窟窿的棉质布，上面还布满了汗迹和污垢。

田地的鼻子一阵酸楚，滚烫的热泪倾泻而出，有些哽咽地说：“我们的工人兄弟，日子过得太苦了，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随行的小高，鼻子也是酸酸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

自杀者的尸体放在大院的楼下，田地径直走上前去，掀开了盖有白布的尸体。

围观的群众高声喊道：“还我生存权，还我生存权，追究凶手，严惩凶手……”人群再一次骚动了，远处的公安和武警做好了随时出动的准备。

田地脸上挂满了泪痕，缓步走到灵堂前。让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他“扑通”一声跪在遗像前，满含热泪，语气沉重迟缓地说：“我要向你们一家诚恳地谢罪，我们对不起你。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下力气做好今后的工作，不让类似的悲剧重演！”

所有的群众，都被这位刚刚从北京下派而来的年轻副市长震住了。他凭的是他的诚挚，凭的是他的品质。骚动的群众都默默地流泪，静静地看着田地年轻的脸庞。也许，这一刻，大家都被这位年轻的副市长折服了，当然也对他充满了期望。

人群不断地向这里涌来，有不少工人听到这边来了市长，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赶来。刚刚赶过来的工人们奇怪地发现，这位市长脸上居然有泪痕，一时间都充满了好奇。当听了先赶到的工人们的诉说，才明白其中的原委。他们也都没有再起哄，而是静静地等着这位副市长，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田地停顿了很久，稳定情绪之后，四下观察了一眼，就是找不到同来的市委唐秘书长。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也只有临机处置了。他站在灵堂前，面对众多的工人群众，开口说道：“同志们，我是新来的副市长田地，请大家听我说。”

工人群众鸦雀无声。

田地说：“我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前来处理我们工人兄弟自杀的事情。”

人群里一阵骚动，传来一阵嘘声。大家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副市长，居然没有回避事情的本质，也直接说是工人自杀。

田地接着说：“工人家里面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工人生活的现状，我也了解了。我个人认为，我们的主管部门，主管负责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大家相信我，相信市委市政府，有能力、有决心处理好此事，并且有信心和能力改善工厂的现状，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尽管是在灵堂面前，还是有感动的群众鼓掌。

田地挥手示意说：“你们现在不要鼓掌，我们都应该为逝去的亡灵悲痛，为逝去的亡灵祈祷。等到我们改善了工厂的现状，我们还要为今天逝去的人祭奠，让这类的事件成为我们永远的警钟！”田地原本就有些激动，他生平之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悲情的场面，所以，他的慷慨陈词，没有丝毫的做作。

随后他又说：“今天，我既然代表市委市政府来到这里，就是来帮助大家解决问题的。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提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即传出来一阵阵的喊声：“我们的工资半年没有发了，请问市长，何时能发下来，今天还是明天！”随后就是阵阵的喊声，提出各种问题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