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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关于院系调整的文件是什么时候下达到燕京的?我还真不记得了。当时很单纯,领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有什么想法,总觉得领导的决定是正确的。院系调整开始的时候也有一个工作组,当时是由市委学校工作部派来的,在学校里面成立了大学工作委员会,主要负责人是宋硕和彭佩云,具体的事务好像彭佩云负责的比较多一些。我主要是负责和北大方面进行交涉。当时北大的负责人是张群玉,是北大的书记。其他的人还有王学珍、王孝亭、谢青等人,都是北大党委的。当时我们几个人终日在一起商量,院系调整应该怎么进行。当时开会都是在沙滩进行的,张群玉给我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记得当时还有市委大学部的一些人。当时讨论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从党委来讲,三校(北大、清华、燕京)如何很好地团结,大家怎么很好地相处,从我们干部来讲就是不要有门户之见。其他的内容实在是记不得了,但是我记得当时开会的频率还挺高,差不多几天就开一次。在燕京那时候,组织上已经对陆志韦作了安排,不再担任燕京大学的校长,而是被调到中科院的语言研究所去当研究员,后来他就一直呆在语言研究所。调走陆志韦,是上面有关的部门安排的,应该是比较高的部门,但是至于高到哪个级别我就不知道了。陆志韦被调走之后,学校的工作暂时由翁独健同志代理。翦伯赞就是在那段时期被中央安排到燕京做统战工作,担任燕京大学的历史系主任,但是当时还有的燕京的学者看不上他。在没有公开身份之前,因为都是单线联系,所以跟我们也没有什么来往,我当时跟他的接触并不是很多。经过商量,北大保留文理,工学院分到清华,医学院农学院都独立出去成立北京医科大学和北京农业大学。当时清华没有派干部参与院系调整,但是还是派了一个人来。至于燕京,当时好像还保留着社会学,取消社会学好像还是后来的事情。家政学当时就取消了,宗教学院转到了北京刚成立的那个神学院那里。这些调整当然都是教育部定的。当时还有一个情况,那就是燕京和北大的教授们怎么调整。北大是有些人离开,有些人留下。燕京则是有些人被调到北大,其实就是留在了他们生活的燕园,有些人则被分到别的地方去。当时好像还从别的学校调了一些哲学教授来到北大。对于院系调整,由于刚刚经历了思想改造运动,燕京人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同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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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系调整之后,北大就从沙滩搬到了燕园,让人值得欣慰的是,北大对于燕京原来的面貌保护得算是比较好的,像就在燕园附近的民族大学,梁思成原来设计的校园就完全被破坏了。北大的校长是马寅初马老,不久之后江隆基同志就被调来了做学校的行政工作,实际上是负责校长的工作,马老并不管实际上的事情。为了加强党委的管理,当时还从部队调来一个叫李胡的同志,级别相当高,他跟我们接触很少,好像性格上比较孤僻。李胡做了没有多久,觉得自己不太适应学校的环境,就走了,后来就调来了别的同志,是个非常好的人。当时的党委还不是管理一切的,是起监督保证工作的。所以江校长并没有兼任党委书记。江校长是个大好人,没想到后来……真是呀!现在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想到过去的老同志就伤心,很多人都不得善终。
院系调整之后,学校就开始学习苏联了,什么都学习苏联,搞什么六节一贯制(大笑),现在看起来当然是很不合理了,你想想,六节课一口气上下来,人能不饿吗?当时还请了很多苏联专家,学校里还有苏联顾问。政治课也由苏联专家来讲,我因为是党委的成员,还要去听,其实他们讲得很一般化,没有什么意思。燕京大学原来的那套教学方式,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提及了。
侧记
有一次和朋友们吃饭,他们知道我在做燕京人物口述的事情,就问我:“有个谢道渊,你知道吧?”正巧那段时间我在看有关谢道渊的资料,正在准备关于他的采访,知道谢道渊在院系调整之前在燕京担任过党总支书记,之后又在北京大学担任党委副书记,从这个经历判断,谢道渊应该是院系调整过程中燕京大学消失的核心人物。我就说我正准备去他那里。那个朋友就笑:“他有点怪。”关于谢道渊的怪,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他不喜欢谈及自己的过去,也不喜欢接受媒体的采访。
我开始给谢道渊打电话的时候,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他跟我说:“好像没有什么可谈的。”我连忙说出了介绍人的名字,也是一位燕京的老人,算是谢道渊原来的上级,他才同意我去。到了他的家里,谢道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怪,很慈祥的一个老人。但是我们的谈话却不怎么顺利,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过去,回不到原来的场景,这让我有点气馁,几乎以为这个采访就要失败了。我做了最后的尝试,从谢道渊接触到地下党组织开始谈起,这时候,谢道渊的话才慢慢多起来。
一点一点地,我们谈到院系调整中的燕京,谢道渊的叙述简洁,较少涉及到自己,平淡得几乎是在讲别人经历的事情,仿佛他并不是这一事件的核心人物。这让我想起了斯诺在《西行漫记》中的一段话:“共产党员能够说出一切在青年时代所发生的事情,但只要他和红军一接触之后,他就把自己丢开了。如果你不重复地问他,你不会听到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情的……”谢道渊的情形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可以触类旁通。
在访问的最后,我向谢道渊问及北大社教的有关情况,那是另外一场谢道渊深深卷入其中并受到冲击的运动,他显得很激动:“我不过是个驯服工具。驯服工具嘛,自然是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但是到头来我却做错了。”看着老人有些伤心,我没有问下去,不过,当我整理完这篇口述,却理解了这其中许多“组织安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