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漱溟:最后一个大儒的人生侧面(1)

在不美的年代里 作者:陈远


人物简介

梁漱溟(1893—1988),原名焕鼎,字寿铭、萧名、漱溟,后以其字行世,广西桂林人。中国现代思想家,现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早年颇受其父梁济(巨川)的影响,青年时代又一度崇信康有为、梁启超的改良主义思想。辛亥革命时期,参加同盟会京津支部,曾热衷于社会主义,著《社会主义粹言》小册子,宣传废除私有财产制。二十岁起,潜心于佛学研究,几度自杀未成,经过几年的沉潜反思,重兴追求社会理想的热情,又逐步转向了儒学。1918年,受蔡元培之聘,任北京大学讲师,后升为教授,发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阐发其“东方精神文明论”和新儒家思想,在学术界颇有影响。梁漱溟自称“是一个有思想,又且本着他的思想而行动的人”。1924年,他辞去北大教职,到山东菏泽办高中,又创办了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发表《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乡村建设大意》《乡村建设理论》等著作,推行乡村建设运动。抗日战争爆发,参加抗战活动,曾在重庆北碚办勉仁书院。1940年,参加发起“中国民主同盟”,次年赴香港办《光明报》,为“民盟”言论机关。1946年,参加重庆政治协商会议,并代表“民盟”参与国共两党的和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四川北上,出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委员。1955年,由于批评当时的农民政策等,遭到政治批判。以后主要在家从事理论研究,发表了《人心与人生》、《东方学术概观》等著作。八十年代后期,九十多岁高龄的他仍著文和演讲,继续宣传他的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思想。

口述:梁培恕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把我们托付给他的妹妹或者侄女照看,而他则是抗战的中心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我1928年出生,父亲1988年去世。从表面上来看,我的生命与父亲的生命在时间上有60年的重叠,但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从我记事起到我二十岁,父亲很少在家,在他的眼中,救国才是头等大事,家是次要的。母亲在世时是这样,母亲去世后,这种情况也并没有什么改变。所以我很难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说出几个跟父亲有关的故事来。

童年记忆深刻的两次“逃难”,父亲却都不在场。一次是1932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东三省并且开始南下威胁到河北,住在北京的人也人人自危,纷纷逃难。那年我4岁,哥哥7岁,母亲带我们先去张家口又从那里辗转大同,住在我的一个表舅家里。那个时候,父亲在山东邹平,他的乡村建设运动正在进入实质阶段。第二次是在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的三个月,母亲在1935年已经去世,这一次带我们逃难的是堂姐培昭,从山东去青岛。我后来从资料上知道,父亲当时正在南京开会。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把我们托付给他的妹妹或者侄女照看,而他自己,则是抗战的中心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记得有一次父亲要去重庆,把我和哥哥送到湖南的姑姑那里。到了湖南,我却不肯留下,在我幼小的心里,已经知道湖南和重庆离得很远了。父亲和姑姑商量着怎么安置我们兄弟的时候,我躲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哭。他们听到哭声过来问怎么回事,我就说,我也要跟着父亲去四川。

这让父亲很不忍心,于是把我们从湖南带到四川南充的另外一位表姑那里。这次父亲走的时候,哥哥却哭了。问他时他才说,今后照顾弟弟的责任,恐怕是落在他的身上了。那一年,哥哥十三岁,我十岁。

母亲去世后,父亲说“朋友聚会处,就是我的家”。当时他把我们带到南充,主要是因为南充是继邹平之后的朋友聚会之处。1940年,“朋友聚会处”从南充迁到重庆,一年后再迁到北培。虽然我跟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我毕竟是他的儿子,潜移默化之间,我受他的影响很大。

后来他说自己到老还是保持着出家情怀,然而父亲终于没有出家……

父亲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看佛书,看到二十多岁的时候,便发愿要去出家,想法十分坚决。当时我的祖父还在世,祖母已经过世了。我的伯父虽然已经结婚了,但是并没有儿子,如果他出家,按照那时的观念便是要绝后了。虽然祖父百般劝阻,但是他也不为所动。

后来他对一位访问他的美国学者说起这件事,说自己到老还是保持着出家情怀,如果让他到山上的庙里去住,他会很高兴。然而父亲终于没有出家。他对那个美国学者说:走上这一步,就起了变化。这一步就是不是到庙里当和尚,而是跟知识分子在一起。父亲所说的这一步是指他到北京大学教书的事情。

 “走上了这一步”之后,父亲对于孔子的“仁”有了深刻的体认,他觉得必须遵循和按照孔子的思想去生活。这样,父亲又决定不出家了,“暂留几年,为研究孔子开端”。又过了几年,结了婚,也安了家,而当时中国又有那么多的问题需要解决,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出家了。

他还是委托我的四舅母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父亲听过我的暗示,为什么还要托人介绍?

人的一生是在一代一代的重复中又有变化。我儿子长到三十来岁的时候,差一点通知我“不要管我恋爱结婚的事”。他虽然没有说,但是这个意思体现在他的缄默中,似乎我只需等着看结果。当初我比他显得谦恭,虽然我的心里也是不要父亲管,但是我采取了主动汇报的方式,跟父亲说了我择偶的标准,并且对他说,虽然谈婚论嫁的时间已到,但是我并没有急着结婚的危机感。

他听了只是一律点头。有一次我还特地跟他说起我不喜欢让别人介绍,我跟他说,我厌恶去见一个女人的目的是看她能不能和我结婚。即使如约去了,也是心绪恶劣,直到告辞走开才如释重负。他听了还是点头。

但他还是委托我的四舅母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四舅母的同事。我当时在心里埋怨他“多事”,但还是决定“圆满地”处理这件事,当然结果还是“不圆满的”。四舅母就表示我应该有话直说,她宁愿我及早回绝,以免给那位同事平添苦恼。我的心思是不伤害我的长辈,而舅母的心思是不伤害同事。显然舅母比我更有理。

父亲是听过我的暗示的,为什么还要托人介绍?看来他只是首肯我的情趣不流于俗,而忽略了我的暗示。后来他对舅母解释:“培恕有一点变化,现在是外圆内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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