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浮现出汪然的影子。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可他还是出现了。回想起白天在岩洞里的一幕,她的心微微发颤。难道她心底的烈焰,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燃烧么?在这个清冷的夜里,哪怕只有一点点烛火,都会对她形成无形的屏障。她真的想投入季汉宇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去,但汪然的目光像烛火一样照着她,她不能……
她下意识地看看表,十一点了。该回去睡觉了,她想。她以手撑地,有些艰难地起身,嘴里说道:“我该去休息了,你也累了……”
季汉宇突然间也变得笨拙了。看来还是留不住她……他的心有些凉。她不用多说,他就知道她的为难。但要他在这个晚上再送她离去,他不甘心。他知道以他的孔武有力,她只是网中的鱼儿。然而,这毕竟只是本能的冲动。一个下午,他拼命地劳动,就是以最原始的方式去消解这种冲动,企图用汗水去浇灭熊熊燃烧的烈焰。他暗暗恨自己没有出息,恨自己不能做个真正的君子。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他试验过,当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汗水比油更能助燃……扎筏、盖房子、钓鱼,这一切,如果没有欧阳漓,毫无意义!想到这些,他的脸泛起潮红,呼吸有些急促。当他看着她真的挣扎着爬起来,甚至连“晚安”都不说就要离去时,他头脑里只有轰轰声。他终于伸出去一只手,铁钳一样夹住了她的胳膊,几乎是低吼:“……阿漓,能不能……留下?”
“不能……”她的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但她还是甩开了他的手,一步一跌地向外走去,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艰难地爬向自己的窝……
季汉宇的手仍然伸着,如一个溺死的人,保持着死前挣扎的姿势。夜真的静极了。他听见她终于钻进了小帐篷。他听见她重重地摔在铺好的毡子上。最后,他听见她低低的啜泣……
季汉宇脑子里白光闪过,热汗像破茧的飞蛾努力钻出毛孔。他的心好冷,身体好热。他吹灭蜡烛,踢掉鞋,脱去外衣,只穿一条裤衩,赤着的身子绷成一张弓。几分钟后,这张弓将他从帐篷里弹射出去,射过海滩,射向冰冷刺骨的大海……
海的气息是那么熟悉,海的怀抱是那么宽广。海接纳了他,任由他的身体无限地进入。他张开双臂,疯狂地往前游。他觉得自己是一条在岸上几近窒息的鱼,猛然回到了故乡!他自由了,平静了,因为他已将身体全部淹没在冰冷的海水里。寒气层层刮过肌肤,完全熄灭了他的烈焰。他清醒了。他冲出水面,喷出一口水,放开喉咙长长地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在辽阔的海面显得那么苍凉和单薄,瞬间被淹没了,但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他振动双臂,激起层层水花,一直向无边的海游去……
当季汉宇再次游回岸边时,他分明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夜仍然很静,他放轻脚步,悄悄地绕过欧阳漓的住所,猫腰钻进自己的帐篷。身上残留的水,正顺着他的背脊缓慢地往下流,于是他摸索着找毛巾。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光滑的身体,使他猛地打了个寒战……他还没来得及想这是怎么回事,就被一双温暖的手一拽,倒了下去。
身下,是一块柔软的毡子。他的身子僵在毡子上面。但是他的右臂弯处,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身子已准确无误地贴在那。
良久,他们都没有动。
黑暗中,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你……这是何苦?”
“我……我不能控制自己,只好去……去冲个凉……”他压低声音说。
“那……现在呢?”她的嘴就贴在他的耳边;而她的手指,正在他胸口画着什么。
“现在,我有了个意外的发现。”他用臂环住了她。
“什么发现?”
“你的身体,比海水温暖。”
欧阳漓身子痉挛了一下。随即,她将脸贴向他的胸膛。
“如果你……真的要,我可以……”
他叹了口气,轻抚她的头发,悄声说:“阿漓,你能来,我平生之愿已足。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拆散你的家庭。”
须臾,他感到一阵麻痒。胸膛上,有一种温暖的液体在流淌。
14
欧阳漓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抬了抬头,觉得浑身酸软,脑袋有些发晕。薄被还盖在身上,温暖的感觉层层包裹着她,季汉宇已不知去向。
昨夜是怎么过来的?她的思维逐渐从模糊的梦魇中变得清晰,这是一个多么难熬的夜晚啊,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她用自己的体温,蒸干了季汉宇湿漉漉的身子,但她知道这个强壮的男人的心,却已冷了。他抱紧她的力度,是肌肉和筋骨的力,而不是从他心上发出的力。她知道,在他们已经半祼的状态下,进一步的接触不过是一念之间,但她的大脑深层,汪然那双眼睛始终像探照灯似的照着她,怎么也躲不掉。她知道在这个情感和欲望泛滥的现代社会,无须顾虑太多,能够寻求短暂的快乐,就是对自己的奖赏了。然而她终究还是在关键时刻退缩了。汪然,这个说不出有什么不好的丈夫,在她就要将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交付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才显得那么重要,那么顽强地从并不起眼的角落站起来,用冷酷的注视,凝成了钢铁的樊篱。于是,她的身体燃烧着焰火,但她的心却堆满了阴云——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欠着汪然的情,是汪然的帮助使她找到了绕过荆棘的人生捷径——比她优秀的宋佳现在仍是北漂,很能说明问题;同样,她也觉得欠着季汉宇的爱,这个来自海上的汉子,就是梦中不时出现的那个男人,但他却不能直接得到她的爱……
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绞得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事情很复杂吗?又好像很简单:大不了与汪然离婚,跟了身边这个男人。嫁了季汉宇,那么不仅可以和他在小岛上住,甚至可以到世界任何可以抵达的地方去生活,反正还没有孩子,没有什么麻烦。可是,要她下这个决心,又是那么艰难。在书信里、在交谈中,她完全可以表现得超凡脱俗。但是,她知道自己尚未达到那种境界,她清楚自己只是个小女人,不能一刀将建立起来的生活断然割裂:房子怎么办?财产怎么分割?退一万步讲,即使汪然同意离婚,婚前财产未作公证,夫妻平分家产,她也不好意思要那么多,实际上这些年她挣的钱难及汪然的三分之一,这样做,她的良心会受到谴责;再说,离了婚,跟了季汉宇,就一定会得到幸福么?这个离过婚的男人,终年漂流在海上,自己又不能跟他上船,如果碰巧他休假期间自己工作太忙,一年到头恐怕聚少散多,朋友们会怎么看待自己?父母会怎么想?自己果真能熬得过那样的日子?这些都是现实问题。她不敢再往下想了,脑子里像一团被搅动的糨糊。
季汉宇直挺挺地躺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用手臂机械地环住她。他在想什么?为何会偶尔长长地呼气?是了,他将叹息艰难地转化后慢慢呼出,不想让她察觉他的伤……他何等聪明呀,怎么会想不透这些事?欧阳漓的心乱极了。如果,季汉宇上岛后就拉下脸皮,强行地占有了她,她可能还会好受一些……况且,她已经明确表态,就看季汉宇是不是愿意了……然而他宁可惩罚自己,也不想委屈她,让她的心更疼。
夜很静,很闷,帐篷里有些燥热,使她的心更烦。她不知道为何会搞得如此尴尬,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于是,她就这样受刑似的侧躺着身体,努力向黑暗睁大眼睛。当眼睛睁得有些疼时,她又闭上,让心里的乱继续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皮实在沉得扛不住了,睡意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她终于躲进睡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