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宇……”在久远的静止中,他听到了她低低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到了欧阳漓的目光。此时的欧阳漓如同在教堂忏悔完毕的教徒那样,瞳仁里一片清亮。他被这照人的亮色吓了一跳。
欧阳漓接下来的动作让季汉宇惊呆了。只见她开始缓缓脱去衣衫。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宁静,不带一丝波澜。她的手指简直轻灵极了,它舞蹈般解开了扣子,露出了肩,露出了背,露出了胸,露出了腿,她的脚背绷得好直……略微昏暗的光线照着她美丽的胴体,像城市的灯火映射在凝脂般的雕塑上……季汉宇有些眩晕,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四肢僵在那。然而,全祼的欧阳漓轻轻地抚了一下耳边的乱发,将它们勾到耳朵后面去,她不想有任何东西挡住她的身体、她的表情、她的渴望,她要将每一寸肌肤都呈现给这个惊呆了的水手。然后,她自然而然地偎依过来,轻轻地吻他,灵动的手指在寻找他的衣扣;然后,她有些凉意的手探了进来,轻轻地抚他的胸,他的腹……季汉宇的身体在这轻柔的抚摸中复活了。三十多年前,他的母亲也正是这样一边赶着蚊子,一边抚摸他……可惜母亲早就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从此他再也没体会过这种爱意无边的抚慰……泪水止不住地喷出眼眶,流过脸颊。他也来不及擦,伸出已有些僵硬的手,去拥抱他的神,去吻他的神。然后,他们纠缠着、翻滚着,向散发着淡淡的鸟粪味的地面倒下去……
突然,地面似乎重重地震动了一下。季汉宇从极度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石屋外一阵狂风卷过,细沙和杂草呼啸而入,盖在了他们身上。季汉宇吐出一口带着灰土的唾液,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丝恐惧。他猛然放开欧阳漓,祼身冲出石屋。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呆了。
不知何时,天空黑云如盖,仿佛就在头顶几尺高的地方;海鸟早已不见踪影,狂风吹得矮树和小草贴到地上去;近处的海面上,如山的巨浪一个接一个地猛扑过来……
15
“阿漓,快走!”季汉宇返身回屋,几下穿好衣服,提了砍刀,冲向木筏的所在。当他看到木筏仍在,只是被浪头不停地掀动时,心下稍安。
他返身奔向石屋,欧阳漓已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一脸惊惶。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知所措。幸好季汉宇及时握住了她的手,才惊魂初定。
“汉宇,怎么办?”她几乎是在叫喊。
“最好是呆在这里,回去是不可能了。”季汉宇望着海上翻滚的浪头,严肃地说,“好像是海上飓风,太危险!”
“在这里……不行,万一巨浪冲上来怎么办?再说,如果困在这里,会被饿死的!”她神情慌乱,有些语无伦次了。
“没办法,风浪太大了,木筏很难渡过去!”季汉宇喊道。正在这时,海上猛地掀起一股巨浪,沸腾的海水蓦地飞来。季汉宇下意识地扑到欧阳漓身前,但瞬间被海浪冲得站立不稳,跌了下去。幸好,他双手撑地,伏在她的身上,顿时感到背部如巨石击打一般,脑袋嗡地一响。
浪头扑过,二人浑身湿透。欧阳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绝望地看着伏在身上的季汉宇。
一瞬间,季汉宇已明白这个弹丸之地,碰到这种百年不遇的海上飓风,要存活下去非常困难。但是,如果上了这小小的木筏,势必更加危险。怎么办?他脑子里电闪过无数念头,全是为了欧阳漓的安全。毕竟,是自己主张上这个礁石的,他负有责任。
狂浪过去的间隙,欧阳漓缓了一口气。但此时她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微弱的呼喊再次响起:“我……我要回小岛去……”她只能向季汉宇求助。突如其来的灾难和这两日在岛上的生活让她清醒地认识到,没有水,没有食物,要像那对石壁留书的夫妇一样在这令人绝望的石礁上生活,太艰难了。况且,那对夫妇是绝处逢生,可以不管世上任何事。她,欧阳漓,是一位有家庭、有事业的都市白领,突然失踪,将会有什么后果?而季汉宇正在假期,作为船长,亦不可能真正抛家舍业。来这个岛上,说白了是想体验纯粹自由和弥补情感缺陷,远未到誓死相守在这孤苦之地的地步。退一万步讲,如果在这石礁上苦守,纵能保全性命,也难保会被张大哥误认为二人已经遇难。当年的两个麻风病人,是借助守岛军人的帮助方得以返回大陆,现在小岛荒芜,一旦张大哥确认二人遇难,那么谁还会来营救?
自然,这个问题季汉宇比她考虑得更多。在扎筏上礁之前,他隐隐就有预感,但万万没料到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竟然比十多年来在海上见到过的任何风暴更加猛烈。留,势必陷于绝境;走,要冒很大风险。他深吸了口气,清醒地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出想象。当前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保证欧阳漓全身而退?
但他深知不能再作犹豫。此刻的黑白礁,两礁之间的空地,被几个呼啸而至的浪头打得一片狼藉,石屋里灌满了水,根本找不到容身之地。看着欧阳漓无助的眼神,他当机立断:上筏,听天由命吧!
“阿漓,你振作些!”他蹲下身去,将脸贴近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放弃,我会保护你的,好吗?你答应我!”
“好……”欧阳漓嘴唇抖动,但眼神里是一种坚定。
“那我们走吧!快!”季汉宇扶起她,将砍刀别在腰带上,踩着疯狂漫上来的海水,向木筏冲去。近了,他抓住了绳子,使劲将木筏拽过来,让她先上去。那木筏此时像一张漂在水上的纸,欧阳漓咬着牙,手脚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伏在上面,紧紧抓住了短桅。
季汉宇见欧阳漓已上木筏,随即解开绳子,踩水冲了几步,翻身上筏。木筏虽小,但由于季汉宇在建造时颇费心思,槽销严丝合缝,倒也结实。他上筏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绳子系在欧阳漓腰间,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以防不测。
此时浪头退却,远处虽风浪甚急,但邻近石礁处稍显平静。季汉宇暗暗庆幸机会难得,随即双手挥桨,努力划动。由于风向相反,帐篷做成的简易风帆派不上用场,只得弃之不用。欧阳漓神情稍定,抱紧短桅,不去影响专心划桨的季汉宇。
尽管季汉宇力大,但在风浪之中划桨,无异于螳臂推车,往往拼力前行数丈,一个浪头过来,又将木筏推回原点。但季汉宇并不气馁,沉着应对,决心拼尽全力,将欧阳漓安全送回麻风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