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14)

深度苏醒 作者:怀旧船长


欧阳漓吐了几口海水,精神为之一振。她半伏在木头上,双腿击水,配合着季汉宇,往同一方向行进。此时海上能见度极低,只能机械划水,生死之事,只得由天。

然而天公并不作美,狂风过后,大雨倾盆。二人本已全身湿透,但豆大雨点从天直射,双眼无法睁开,使本就困难的行进变得愈加艰难。季汉宇拼了全力,胡乱扯去身上衣衫,赤了上身,以便双臂更加灵活。但经过先前的搏击,力气已乏,全凭意志支撑。他此时的唯一念头,就是能将欧阳漓送到陆地,哪怕是巴掌大的一块地!然后,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她回大陆,回城镇……至于什么海边小屋、浪漫晚餐,他再也不想了。

他如此想着,机械地运动着,企盼这雨,这风,这浪,就此止歇。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换回欧阳漓的安全,甚至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悲怆从心底涌起,他压住了它,不让它膨胀和蔓延。因为他知道,任何情绪都有可能使他丧失斗志,前功尽弃。

他想高声鼓励欧阳漓不要放弃,然而他实在没力气喊了,他需要节省每一丝力气,因为他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那个将木筏打碎、将绳索震断的大浪,不知将他们推到了什么位置。所幸的是,他找到了她,浮上来时碰到了这根救命的木头。他觉得老天不会让她出事,因为碰到她、碰到木头以及她的苏醒,都强化着他的这种信念。

然而个人的意志和祈愿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显得那么苍白,事态在继续恶化。大雨过后,狂风再起,海面连天的浪头再次劈面而来。季汉宇和欧阳漓的挣扎显得徒劳,只得随波逐流。幸好那根救命木头尚能使欧阳漓不至完全下沉;而季汉宇一旦放弃定向行进,凭自己熟稔的水性倒也可保暂时不沉。

如此苦熬良久,仍然看不到一丝希望。季汉宇闭目长叹,深悔带欧阳漓上岛。自己在海上漂泊十多年,死不足惜,但害得欧阳漓遭此大难,其罪虽死难赎。然而面对如此境遇,任谁也百无一策,看来只有眼睁睁地等死!一时间,他悲从中来,不由得泪盈眼眶。他终于对着风浪大声喊道:“阿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带你去看黑白石……”

“是我要来的……”欧阳漓也尖声喊道,但她的话被海水呛住了。季汉宇又深悔自己引她说话,害得本已虚弱的她呛了海水,赶紧闭了嘴。然而,欧阳漓喷出一口海水后,高声喊道:“季汉宇,我爱你……”

这声音在风浪中显得那么微弱,但在季汉宇听来,不啻是一声惊雷,把他震醒了。在这最危难的时候,欧阳漓喊出了这一句不知被多少人说过多少遍的话,却让他的血沸腾起来,让他虚弱的心强劲地跳动。“我也爱你……”他本想让这句已涌在喉头的话冲出口腔,但他没有说。他只是深吸了口气,奋力划水,带着这截木头,在茫茫海面上冲……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季汉宇感到周身已僵,寒气深入骨髓,身边的欧阳漓虽然仍然死死地抓住木头,但已闭上了眼,双腿已停止了动作。也许她太累了,也许是被冰冷的海水浸泡过久,体内的热量消耗殆尽。季汉宇咬紧牙根,伸手去抱她。到了这个时候,求生已然无望,他只想抱抱她,和她在一起。她的身体冰冷,面色惨白,浑浊的水滴从她额头上滚过,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略作停留,然后落到海里。海水此时只泛起微波,似乎也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季汉宇的心碎了,他不能让欧阳漓就此睡过去。他在她耳边大声喊叫,她却没有回应。也许,在她喊出“我爱你”时,她已决定向他作别……

季汉宇绝望了,完全绝望。他昂起头,向大海吼叫,如同受伤的野兽,声音嘶哑可怖。他的吼叫居然使波涛翻滚的海面静止了,几近黑暗的天空居然有了些许亮光。他借着这亮光努力向远处看去,他的眼睛撞到了什么,一疼。他使劲眨眼,挤出眼里的水。他真切地看见,在不远的前方,一抹葱绿浮在水上……他再看,一座树木葱茏的岛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哈哈大笑,眼泪随着笑串串滚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扔掉木头,一手抱着欧阳漓,一手划水,疯了一般向那片绿色游去。他觉得自己的技术好极了,即使在当年参加学校的比赛夺冠时,他的手脚都没有这么灵便。他觉得自己的脚不是脚,而是桨,飞快地推着他们箭一般冲刺。那绿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他知道,他的阿漓有救了……

16

冰冷的雨滴打在欧阳漓脸上,她醒了。

四肢没有丝毫力气,柔软的青草托着她。天上浓云密布,稀疏的雨点从长空坠下,直直地打在她的眼睑上。她眨巴了一下眼,脑海里似被水洗过一般,危险的记忆像隔世一样模糊。但当她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时,它们又浮出来。她动了一下手,手指轻易地插进草丛下松软的泥土。她暗自叹息了一声,噩梦终于过去了。她安全了。

季汉宇呢?她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揉了揉眼。模糊的视线里,季汉宇侧身躺在不远处,双臂曲张着,如翻倒的树根横在空中,一动不动。

“汉宇……”她大叫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而无力,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的悲鸣。她疯了一样爬过去,伏在他的身上。他浑身冰冷,双目紧闭,似已僵硬。她努力地伸长颤抖的手,探他的鼻息,没有呼吸;她轻抚他的唇,那唇有些发紫,牙关咬得很紧。

欧阳漓脑袋嗡地一响。他死了吗?从他双手僵硬的曲张姿势来看,他最后将她托上岸时,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几个歪歪扭扭、深深陷入泥土的脚印,也是证明。欧阳漓抬头看了一眼仍然阴沉的天,悲怆从心底涌起。她不相信他会死。他是那么强壮,那么有力,他不会死!

然而面前这个曾经孔武有力的男人却以一个溺死者的形状僵硬在那里,曾经温暖结实的胸膛不再有心跳的声音。欧阳漓突然变得镇定了。他死了,世界变得毫无意义,曾经的奋力挣扎变得毫无意义。他死了,她不会独活。她可以用手挖一个坑,将他埋葬。当然,她会将最后一把泥土塞进自己的鼻孔,陪他躺在永远的黑暗中。她想到了这些,心里反而平静了。

然而,季汉宇温暖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脑海,是那样的鲜活。这不是真的,她又想。一定是什么奇怪的梦惊扰了自己。可是自己的呼吸和腿上钻心的疼痛真切地告诉她,现实就是如此——在一个不知名的荒岛,她的情人已为她而死,而她面临的现状,就是救活他,或是同他一起结束生命!

不,不能死!她的大脑深处一个声音高喊着,身体里已经消散的力量死灰复燃。“如果汉宇活着,我死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活我的。”她对自己说。是了,不去试,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复活?顷刻间她下了决心,要救活他。如果经过千方百计的努力,仍然救不活他,她还有时间想其余的问题。“努力,阿漓!”她心里喊道。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气力,拖他的腿,将他仰身放平。他的身体好沉,腹部隆起,显然是灌满了海水。

她仿照电视上的救生节目,趴在他的身旁,学着做了人工呼吸。但他的牙关咬得很死,吹不进气。她狠了狠心,掰开他的嘴,使劲吹气,但仍然没有反应。由于过度用力,她眼前金星直冒。她失败了。

她终于哭出声来,看来一切都无济于事,他真的死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太绝情了,这么快将绝望扔给了她。她哇哇哭了几声,潜意识地以手拍地,却拍到了他鼓鼓的肚皮。她猛然一省:如果将他肚子里的水倒出来,或许有救;就算他真的死了,也应该让他走得干净些。她马上止住了泪,半坐起来,双手用力压他的腹部。但那腹部像皮球一样鼓胀,压了几次,没能压出一滴水来。

她暗骂自己笨蛋。如果换作是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来。难道是自己力气太小了?她急得咬牙。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掉转身子,双手扶定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慢慢地整个翻过来。这样,他的头部朝下,可以借着草地的斜坡排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压季汉宇的背部,在掌握了力道后,季汉宇的嘴里喷出一口海水,她继续重复动作,季汉宇又喷出了一些水。

她大喜过望,赶忙将嘴对着他的嘴,闭上眼睛,拼命吹气,直到她的两腮都麻木了,嘴里干涩得想呕吐,她才将嘴放开。然而就在此时,她分明感到一丝气息从他的嘴里呼出。她用手一探,果然,他的鼻孔里溢出了一丝略带凉意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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