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比起时无英雄的楚汉之争来,阮籍却没有赶上好时候。从他年轻时候开始,一度牛气哄哄的曹魏王朝,却早已未老先衰。曹家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被新兴的司马家族日益把持大权。阮籍年轻的时候,正是曹氏宗族的大将军曹芳,与权臣司马懿父子争权夺利到白热化的时代。内部倾轧连环,多少人仅仅因为站错了队,顷刻间就死于非命。这种环境下,说报国容易,可关键是报给谁?曹芳曾经非常赏识阮籍,多次征召他出来做官,都被阮籍拒绝了。这并不是像他父亲一样装逼,而是实在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事实果然如阮籍所料,曹芳确实是扶不起的阿斗,几个回合下来,就让司马懿杀的片甲不留,当时曹芳的宗族大都被司马家族屠戮,更借机株连士人无数,之后从司马懿到司马昭,中国北方一直处于高压政治中,说错一句话,乃至跟错一个人,杀身之祸是说来就来。比如阮籍的好友嵇康,就是这样死于非命的。
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士人阶层自然人人自危,纷纷想出各种办法来避祸,有醉心于业余生活的,有远离政治中心到处游山玩水的,放到阮籍身上,也就剩了一种选择:装狂。选择一种“非主流”的生活方式,让他的“非主流”,狂到地球人都知道。这一招,其实他的父亲也用过,当年曹操征召的时候,阮 并非不知道凶险,所谓的先装逼,再忍辱,最后示好,其实是把握住了曹操的心脉,给曹操卖命没问题,关键要卖个好价钱,在正确的时间地点,赶上曹操最正确的心情,得到他最正确的任命。遗传到阮籍身上,卖个好价钱不指望了,保身才是第一,担惊受怕,小心翼翼,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所谓物极必反,猖狂示于人,反而是一种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手段。就像一只弱小的刺猬,给全身披上一身刺一样,猖狂就是阮籍保护自己的刺。
所以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猖狂一生的阮籍,在放荡不羁中,却也深藏着深深的痛苦,一个青年时代励志要超越前人,成为英雄的人,在高压的政治环境下,却不得不隐藏起昔日的雄心壮志,其中的愤懑可想而知。先前说的他醉酒,故意当着同僚的面呼呼大睡,其实是为了避免祸从口出。至于他在城乡飙车,走到无路的时候嚎哭而回。啼笑皆非中,却更深藏着壮志难酬的苦痛。驾车的路是无路可走的,生活的路又去何处找寻呢?
所以有了王勃那一句深深的叹息: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猖狂的外表下,绝不是潇洒的心,而是积郁一生的深深苦痛,理想幻灭的无奈与悲伤,得过且过却不甘心的内心挣扎,恰如那首他著名的诗: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