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在航道中段流经一段狭长的美国领土,两边各宽5英里,但并不包括巴拿①马城和科隆;自西奥多·罗斯福建立这个傀儡国家后它们一直为巴拿马主权共和国所有。这块土地不能为私人拥有,它属于政府领地,并且无声而有力地证明着政府所有权的优越性。因为来到这里的游客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整个地区在没有私人企业的情况下被政府官员管理得井井有条。连空气似乎都充满了一种安静的效率,电气小车把你乘坐的船拖进水闸,尽量不兴师动众,又尽量地节省了时间;卫生措施使你感觉这个人间天堂的4万居民个个都能活到100岁。然而大量高度复杂和技术性的工程是必不可少的;它们夜以继日地运转着,使运河处于稳定顺畅的状态。一眼望不到头的船队通过这条捷径从欧洲去往亚洲;船主既然被迫付出高昂的通行费,就坚决要求得到迅捷精确的服务。因为这里不是苏伊士运河———那是在茫茫沙漠中穿越的一道水沟,为了安全,唯一的代价是没完没了的疏浚工作。我们这条三层运河面临的问题完全不同,我来画一幅图加以说明。
①西奥多·罗斯福(1858—1919),美国第26任总统,对外奉行大棒政策,对拉美进行武装干涉。
巴拿马运河截面图如果你从大西洋一端进入运河,你首先经过的将是利蒙湾,科隆城就坐落在这里。很快两岸之间的距离逐渐变窄,你将进入一条水渠,引向著名的水闸。然后就到了航程中最有趣的部分,你的船开始向天空升去。顺便说一下,我得好好地提醒一下未来的旅客,要紧紧地盯着这场表演,不然就会全盘错过。
因为拖船入闸和把它举起40英尺的所有必要操作,都进行得极为灵巧和舒缓;也许你还在等着表演开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在宁静地穿越加顿湖了。先来说说你如何在水上升高。和运河平行的轨道上有电气小车,它们静静地把船拖入第一道闸。
立刻有看不见的手在你身后关上了闸门,你的船就开始往上升。这种经历要重复两次以上,你还没想明白事情的原理,就已经到了顶层,身处海平面以上85英尺的高处了。我穿越运河的时候,非常幸运地赶上了好天气。但我能想象一旦下雨时工作是多么吃力。不久我就尝尽了热带的阵雨、季节雨、暴雨和倾盆大雨的滋味。
不过,那个早晨却是阳光灿烂。我对此也很感激,因为真的到了湖上,景色颇为阴郁。说真的,那时你就会理解当初挪亚航行了39天以后已完全看不见陆地时,他心里的感受。环视四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是在轻快地航行过一片大水淹没的荒野。从①未见过的死气沉沉的树梢时不时探出水面,很像记忆中多雷笔下的大洪水。
还在不久以前,这些树木曾安享着生命和自由,追求着树的幸福———无疑,也要和数不胜数的瘟疫和危险作斗争,但是仍然因为自身的存在而感到深深的喜悦。树下簇拥着茅舍,矮小的土著随着轻柔的吉他声快活地舞蹈,以丰美的热带水果为生,如蜂蝇般死去———他们以及他们温柔的妻子和温柔的孩子———如蜂蝇一般,死于任何形式和类别的本可防治的疾病;从麻风病到牛皮癣,从伤寒到痨病。我添上这一段是为了照顾那些多愁善感的公民,他们一想到可怜的矮个子棕皮肤兄弟本来过着淳朴无邪的生活,却被邪恶的白人粗暴地闯进他们的美好天堂,被逼着穿上裤子,刷牙,还被迫把孩子送到红十字会去打伤寒预防针,就会流下悲愤的眼泪。
我们到达新几内亚之前会看到许多这样的土著人。现在没有必要打破读者的幻想,不过要是依照那些惯于将白人掠夺者到来前后棕色人种的不同处境作比较的人的标准,我们现在在利蒙湖边看到的这些土著人(我得承认关于他们的描述粗略了些)可相差十万八千里。看上去,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觉得,对自己那羸弱的双肩来说,生存是一种过于沉重的负担。生命这笔财富落在他们手上,根本没有和他们本人商量过。因此,他们完全无力改变这种悲惨不幸的生存状态,正如他们那些穷凶极恶、满身疥癣和虱子的狗,无力改变其穷凶极恶、满身疥癣和虱子的生活。然而,在他们悲惨的生活中曾有一段充满了纯粹欢乐的日子。那大约是上一代的事了。他们以代计时,因为长寿对于这些可怜的土著是奢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从荒唐的白人那里派来了一个信使;当时白人似乎已控制了他们的国家。
信使说,土著们必须搬走,因为他们的村子阻挡了进步(管它是什么意思),他们用值不了几分钱②的东西,就能换得一把比索。当然,土著们把钱收下了———心里不是特别感激,因为他们觉得这荒唐的买卖简直不像是真的。他们把钱用来斗鸡,买政府彩票,或是给女人们买不值钱的首饰,给孩子们买不易消化的糖果。而且,这笔钱理所当然地不到一星期工夫就花光了。土著们搬到附近的山谷里,住进一片简陋的破房子,祈祷着愚蠢的华盛顿当地政府不久又能决定再修一条运河,还得把他们现在住着的这片地淹掉几百英里。
运河的大部分实际上是一个湖这些都是我顺口编造出来的。也许我完全错了,也许这些土著正像朝圣者离开斯克鲁比时一样不满———可是我对此有所怀疑,因为土著的身上并没流着清教徒的血。如果他们不满的话,他们就会自己开凿出运河来,坐着轮船舒舒服服地在纽约和旧金山之间来往了。相反,他们过着凄惨的生活,总是满心苦恼,因为从来过不好,因为过早死去,因为永远怀抱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皈依了基督教,他们可怜的灵魂却永远栖息在昏昧不明的恐怖中。现在,他们除了惧怕地狱,还惧怕白人用来扎他们的胳膊、预防伤寒和其他传染病的可怕刑具;这些病症曾为他们解决人口过剩问题,不用生育节制之类的系统工作。
①多雷(1833—1883),法国插图画家,曾为《圣经》作木版插图,笔法精细。
②一分相当于一比索的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