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立秋·处暑(3)

有戏 作者:阿闻


我演的是那个同性恋女孩,沈玉演的是另一个。蔡红梅说。

这是个落俗套的故事。我说。

俗套的故事才有观众,都市的,带点三角恋爱的,带点同性恋的和变态的,拍出来是不愁卖的,各地电视台的影视频道都买。蔡红梅说。

市场化了。但这样的戏对演技的要求很高呢。我说。

所以,这对沈玉来说,机会难得。对我,也是有挑战性的。蔡红梅说。

那天蔡红梅在我的床边坐了很久,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手腕上的老式手表滴答作响。我仔细看了看她的手表,被磨掉了电镀光泽的外壳和有划痕的表蒙玻璃,好像能让人能直接想起民国年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的老式手表,就觉得这个人很诚恳。

蔡红梅在离开的时候是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的,她的手抽得很犹豫,我感觉得出来。

终于,蔡红梅在病房门口转过头,对我说,郭林,也许,也许你,该重新考虑,和沈玉的事情,如果,你在乎的话……

当天晚上我的感觉很不好,先是虚弱,然后是肋下开始疼痛,最后是陷入轻度昏迷。医生护士涌进我的病房,搬来了很多器材。他们在我的身上忙活,叮叮当当。

爸,那天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滋味。我完全是被疼痛折腾的,开始是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然后我渐渐听不到了医生们说话,肋下的疼痛充满胸口,呼吸困难,心跳过速,身体抽搐。我觉得,那感觉一定是灵魂出窍。我似乎能看见医生护士们穿梭,他们在我的身体里注射吗啡之类的东西。我感觉我的身体很轻,轻如鸿毛,在上浮,飘。眼前的白大褂们浑然成一片白色,由白色转变成红色,然后是黄色,是蓝色,五颜六色了。最后我度过的是一片黑暗,而且伴随黑暗的,是耳边的一片轰鸣。轰鸣过后,我好像飘在了病房的天棚上,因为我能俯瞰到自己在床上被医生围着……

爸,那就是死亡啊。如果不是我妈冲进病房对着我大喊一声,我怕是彻底死了。我飘在上面的时候身体已经没有了疼痛,很舒服,那种舒服让我不愿意再回到自己的躯壳里再接受痛苦了。我妈喊的那一声,撕心裂肺,我被喊声弄清楚了头脑,我得回去,我就算没有的爱情,我还有我妈……

我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后,莫名其妙地渐渐康复了。医生对我妈说,郭林是第一次胰腺疼痛,在这之前只是发炎,有病灶,这次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上火了,那病灶突然扩大和深入了。郭林是从来没经受过胰腺疼痛的,所以他受不了,昏迷了。我妈眼含泪水给我喂药,说,儿子啊,有什么好上火的啊?你病成这样,你要吓死你妈啊!我问我妈,妈,你进来看没看那个仪器,是不是仪器上显示心跳的那个线线变成一条直线了?我怎么感觉我死了一回?我妈说,没看,只顾着看你了,你脸就像一张白纸一样。

从开始疼到抢救到我醒来到我能吃东西并消失疼痛感,经过了三天时间。这三天,我妈一刻不离在我身边伺候我,小柳替换我妈三次,我妈只在空闲的病床上睡个把小时,都是被噩梦惊醒。我妈看着我脸色红润起来,我看着我妈眼睛里也一样“红润”。

三天后,沈玉和蔡红梅才赶到医院。她们并不知道我经历了一场生死,听了小柳和我妈的讲述才知道这一切。沈玉泪水涟涟,抓住我的手问长问短,蔡红梅脸色凝重,几乎没和我说几句话。

在一星期内,我几乎天天按时睡觉,晚十点到早八点。医生的治疗加上丰富的营养补充,我把日子过得很完美,就连梦境也完美,或者说完整。我很久没有过完整的梦,我妈说“梦是心头想”,那么就是说,我很久没在心头想过什么完整的东西了,那么就是说,我开始完整地想东西了。

开始两天我的梦很乱,梦里的街道或者海边上都是女人在跑,我像一个狙击手一样用瞄准镜捕捉暗杀的目标,我必须不受外界影响,喧闹和美色、被发现的危险等等都让我无法“入静”,于是我捕捉不到目标。我的目标是一个女人,我需要在瞄准镜里看到她锁定她,然后等待扣动扳机的指令。我用了两天时间“上天入地”地追捕我的目标,却一无所获。后两天的梦境里,我找到了我的目标,但目标像穿着隐身衣一样时隐时现,如同妖精。我又连续追捕了两天,终于在一个大都市里看到了她,我把焦距调了调,看到的竟然是蔡红梅!我想,我的上司怎么能让我杀这个人呢?这个人和我没有冤仇,而且还睡过觉,对我很好,虽然她不是爱我,但她没做错什么,是世事造就了她这样的人……我怕我上司的指令到来,我想解释给我的上司,或者询问一下我的上司,但耳朵里真的传来的指令:“杀”。我感觉我的汗水从额头流下,流在我的眼睛里,我闭上眼睛要挤出汗水,却在再次睁眼瞄准的时候看不到了蔡红梅,而站在我瞄准镜里的,是沈玉。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