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每年开始的时节。书上说,自秦代,立春就作为春季的开始了。较现代的说法是:立春,原是从天文上来划分的,而在自然界、在人们的心目中,春是温暖,鸟语花香;春是生长,耕耘播种。在气候学中,春季是指候(五天为一候)平均气温摄氏十度至摄氏二十二度的时段。时至立春,人们明显地感觉到白昼长了,太阳暖了。气温、日照、降雨,在这个时节处于一年中的转折点,趋于上升或增多。雨水的涵义是降雨开始,雨量渐增。
光阴易逝,季节催人。“一年之计在于春”。
立春,打春,春雨贵如油……书上对这个时节的描述实在多如牛毛,大体是憧憬和赞美,也有少许压抑的东西,但绝对不影响春天的到来,也影响不了人们在春天里的情绪。
昆明人对春天的赞美更多表现在口头上,春天,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没明显的表现。对我来说,太阳在哪里,什么经多少度,地球怎么转,日长夜短还是夜长日短,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在这个时节里更改了我自己的世界。
我爸说,孩子,你来了,你认得我不?
我说,你谁啊?
我爸说,我知道你来,我才来等你。
我说,我不是自己愿意来的。
我爸说,儿子,那都由不得你。
我想了想,还是摸不清子午卯酉。我问我爸,你到底是谁啊你?我看着面熟。
和沈玉的发展逐渐走向明朗和正规的时候,我却没有福气享受这缠绵和恩爱,没有机会去继续修补我要修补的东西。沈玉送我进医院时对我说,不怕,你好好治病,病好了我们继续恩爱,不再分离。
可我的身体没能再走出这家医院。
沈玉的哭声已经开始嘶哑,她直奔医生,双手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把眼睛瞪得恐怖――你救他,你救他,你能救他的!
那个医生我认得,他的医术很高,他的办公室里有很多过去的病人送给他的锦旗,上面写着“妙手回春”。我第一次住进医院的时候就是他主治,那次出院后的多次复查和保健提示,全部来自这个不算年轻的主治医生。他对我妈说,这次不同上次,这次您的孩子并不是复发,而是另一种病症的突发,突发得有些变化,突发得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从沈玉家走出来的时候靠在门框上,慢慢地弯下腰,想抬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沈玉过来扶住我,蹲下来看着我的脸,大惊失色。我只能小声安慰她,但只安慰了一句就疼得坐在了地上。我说,你,快帮我叫救护车……
疼痛能使人昏迷,这种昏迷是混沌,而不是失去知觉。我知道疼,从小腹开始疼,直透到了后腰和后背,然后是胸口,然后是全身。救护车的颠簸就像个摇篮,我突然感觉我像个新生儿一样。疼痛中产生的幻觉实在有些贴切,“摇篮”的摇晃中,两个穿白大褂的救护人员像我的接生婆,沈玉,像我妈。
当然,沈玉通知了我妈,也通知了孙元波柱子及其他们的夫人。我被送进抢救室之前睁开眼睛看了医院走廊上的人,他们都在。
我知道有那么多人关注我,感激得忘记了疼痛。医生护士在我的身上紧张忙活,我却一点也不紧张了。我看着几针或是止疼或是麻醉的液体注进我的胳膊,也看见一个带来苏水味道的氧气罩扣在我的脸上。我眉头舒展,甚至想对人们笑笑。
我再也没有机会笑给人们看了。
时常痛骂“无病呻吟”,但有病的时候,怕是你呻吟的机会也没有。我就是。这时我想,呻吟其实也是说话,是表达,是向人们说也对自己说“我还活着”。
可我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肚子里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我一直在沉睡。沉睡和昏迷实在是两回事,我宁愿昏迷,也不愿沉睡。
据说我睡了四十多个小时。我从沉睡转换到昏迷后听到医生说,他现在已经醒了,虽然没睁眼睛,但他醒了,他也该醒了,睡了四十多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