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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山坳里,空气凉爽而清新,浮动着一抹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几声婉转的鸟鸣带着清脆的尾声,袅袅地从雾中飘来。
行走在山间小路上的谷川,情绪却全然没有被周围宜人的环境所感染。他心里很沉重,也很烦闷。
一别二十多年,终于回到自己的故乡!
曾经立志终生不还乡的谷川,就这样悄然寂寞地回来了。不在飞黄腾达之际,没有掌声、鲜花相迎。落魄中的谷川,有些狼狈地回到故乡的大山。
转过一座山头,谷川走上一条铺着石板的小路。他想起来了,再往前走不远,就应该是枫廊了,过了枫廊就应该是枫桥了。当年,县委书记谷三曾在红枫湖修建了“枫湖十景”,枫廊和枫桥是其中二景。所谓枫廊,就是在这条缠绕在山腰的路两边,栽满枫树。金秋时节,枫叶红了,便形成了景色迷人的枫廊。
石板路上石板中间,残存着深浅不一的车辙。错落排列的石板缝隙间,沾满泥水的簇簇小草,顽强地生长着。
可是,已经走到山后了,却始终没看见枫廊的影子,更没有发现红叶的痕迹。山里人出身的谷川明白,去年的枫叶红了,一定要“落红”的。落在树下的红叶,会慢慢变黄,静静地铺在树下,向人们展示自己曾经的艳红,曾经的辉煌。因为不见“落红”的叶子,谷川认定,去年这里的枫叶没有红过。难道是记错了路?谷川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气喘吁吁地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谷川顺手从背包中掏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在谷川的坚持下,他身上仍然穿着徐师傅那身旧衣装。可是,肩上却多了一只皮包。皮包是苏诗茵从省城带来的。昨天,到医院看望谷川的苏诗茵,坚持要谷川带上这只皮包。皮包里面,装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向山下俯瞰,盘山路像一条蜿蜒盘旋的白龙,匍匐在山川之中。
一位骨瘦如柴的姑娘,落叶似的飘了过来。
“孩子,枫廊在哪里?”谷川问。
“风……狼?”小姑娘不明白,目光怯怯的。她的脸色黑里透红,有如山上的山里红。
“就是……”谷川想解释,又一时语塞。
“狼……都是天黑后出来的,白天在老林子里,你不要害怕,赶你的路就是了。”山里红说。
“我问的是枫廊,就是路的两边,立着一排排红枫墙,走在里面像走在红枫走廊里一样。”谷川比画着,想尽量让山里红听得明白些。
“……不知道……”山里红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你……家住在这里吗?”谷川问。
“对,我家就住在枫桥村。”山里红回答。
“那……怎么会不知道枫廊呢?”谷川感到困惑。
“爷爷,我真的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呢?”
“真的不知道,爷爷。我爸爸妈妈也不知道,要是他们知道,一定会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呢?”
“爷爷,你是从故事里听来的吧?”
“不不……”
“爷爷,你是在梦里见到的吧?”
“不不……”
见谷川直摆手,山里红急了,眼眶里盈满泪水。
“孩子,那……你认识我吗?”
山里红摇了摇头。
“你听说过,枫桥村有个名字叫谷三的人吗?”
山里红摇了摇头。
“你知道有个大官,名字叫谷川吗?他的老家就在枫桥。”
山里红摇了摇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爷爷吗?”
“我叫青儿。”
谷川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一阵悲怆涌上心头。脚下的山路从东边的山垭口那边,弯弯曲曲地飘去,自然躲进两边的松涛林海中,不见了……
“沧桑巨变,仰俯之间,往事皆成遗迹……”谷川自言自语。
“爷爷,我要走了,要回家去了。”青儿说。
“噢,走吧,走吧。”谷川摆了摆手,目送青儿离开。
仿佛从远山,也仿佛从天际,飘来了一阵歌声。歌声如同一泓清亮、甜美的泉水,淙淙地从谷川心中流过,令他舒心惬意,浮想联翩……
落日时分,走在山路上的谷川加快了脚步。他想在天黑前赶到枫桥村。
突然,路边树丛里钻出一个人来,横在路中央。
谷川一眼就看出,是一位典型的莽汉。面色黑红,精壮如山。
“请问,前面是枫桥村吗?”谷川心里有些胆怯地问。
莽汉也不搭腔,打量着谷川。半晌,粗声粗气地问:“你到俺山里干什么?”
“我……”谷川一时无从回答。是啊,自己到枫桥村做什么?还真难以说清。
“你是来买山里姑娘吗?”莽汉又问,眼睛盯着谷川。
谷川心里一惊,顿时紧张起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这等勾当?
莽汉仍紧盯谷川。眨了几下眼睛,仿佛下定决心,说:“跟我走!”也不容分说,拉起谷川就往岔路上走。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的谷川,惊恐中一时不知所措。万般无奈之间,只好跌跌撞撞地跟着莽汉在林间行走。
在塌了半边的茅草窝棚前,莽汉大声喊了起来。嗓门很大,声音也很急迫。
终于,一个稍微有些驼背的男人从窝棚里钻了出来,佝偻的身子,如同一棵被风吹弯了的枯树。
莽汉和驼背在耳语。
“老乡!老乡!”谷川急于解释,急于摆脱。
莽汉吹胡子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