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墩子就像这惨不忍睹的景象中残剩的骨头,从骨架中伸出来,露在外面,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了。在这些树墩子之间躺着这么多死者。今天一点没有风,所以气味吹不掉,全留在战场上,在一起吸烟的英国人和德国人对此一点都没有办法,但他们至少今天不想再看见这些尸体了,他们要把这些尸体掩埋掉。有的尸体今天才被人看见,因为他们不在士兵们的视野中,而是在地表以下,在庄稼地的水沟里或凹穴里。由于今天不开枪,由于今天可以挺直身子无危险地走路,所以活人会时不时突然碰到这些尸体――当然也会吓一跳。
威斯敏斯特皇家步兵师的士兵P·H·琼斯就在不经意时碰到过尸体。他爬到战地防卫墙上,朝德军阵地走去,准备加入到正在谈笑风生和交换物品的人群中去。他经过一个早就被放弃了的战壕,这个战壕稍为有点深,所以不为人知,它已经被水淹没了,说白了,淹没着阵亡的德国士兵。他们的脸是褐色的,像皮革的颜色,面颊深深陷了下去,眉毛冻得僵直,眼睛是睁开的,他们令人害怕地直瞪瞪看着水面。
今天圣诞节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们掩埋掉,不管他们躺在战场的什么地方,只要昨天夜晚实现了和平的地方,都要做这件事,这也是昨天在无人区大家见面时决定的。今天终于做到了在埋葬死者时不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让人感到轻松,所以在简单的哀悼后大家又高兴地笑开了。他们对死太熟悉了,所以不必继续那么认真,这是很正常的。对双方来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在开挖新的阵地时挖到前几个战役尚未腐烂的残余身体,这也是常有的事。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也只好用脚踢来对待死者的最后尊严,这也已习以为常。同样,他们也习惯了卫生员定期往死者身上撒石灰。
开始时每一方都在致力于掩埋自己同伴的尸体,记下死者的名字,皮夹子及其他私人物品都被取出来集中起来。如果有一方有更多的尸体需要埋葬,那么另一方就会协助,有可能是英国人帮德国人,也有可能是德国人帮英国人。帮助不仅仅是把锹借给别人,而是意味着将对方的尸体拖到自己的战壕前,好让对方有更多的精力掩埋那边的尸体。
在掩埋尸体的过程中没有发生意外事件,这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因为按说看到阵亡的同伴,对造成死亡的人的仇恨就会上升。马尔科姆·布朗认为,真正的、最大的奇迹是双方在共同举行默哀。20年前,他为了写书而做调查研究时,那些关于掩埋无人区阵亡士兵的报道最让他感动:“因为在这些哀悼中显示出,是什么在真正感动人,那各种各样把大家送来打仗的口号才是多么的不重要。”
第6戈登高地兵团的战争日记中对一次共同的埋葬行动作了详细描述,而在第15威斯特法伦步兵兵团的日记中却只有廖廖几行的记载,但确实是这两个兵团的士兵在互相会面,共同掩埋死者。怎么会出现这件事情的,这个故事又是由一件偶然事情引起的。高地兵团的J·埃斯莱蒙特·亚当斯神甫在英军阵线的后面,刚刚将一名昨天早上被德军狙击手开枪打死的士兵,送至最后的安息地,在回战壕的路上,他和指挥官科洛内尔·麦克莱恩看见许多士兵,有的坐在地下掩蔽部的沙袋上吸烟,有的已经在无人区和对方的德国士兵聊天。指挥官命令他们立即回去,然而他们不理睬他的命令。
亚当斯看到机会来了,他利用现在的形势,问麦克莱恩,这是不是一个掩埋那些上个星期已经躺在铁丝网前的死者的好机会,因为现在不开枪,也没有人想到要开枪。他起先并不指望指挥官回答,他大概也可以想象答案会是什么样的,他不相信指挥官会同意。他爬到防卫墙上,朝德军阵地走去,要求见一个会说英语的军官,于是被带到那个军官那里,他的关于共同来掩埋死者的建议立刻被采纳。那位德国军官甚至请这位苏格兰神甫主持哀悼仪式,为大家做一个合适的祷告,因为在他们的兵团里没有神职人员,只有一个学神学的大学生,但他熟悉亚当斯将要诵读的《圣经·旧约》第23篇吗?他当然熟悉,那好,我们把他也带上,以上帝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