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4)

七上八下 作者:公渡河


他总是拍拍我的头,笑呵呵地扛上镢头走了。他要去果园刨树根,刨一个老树根大概可以挣到几角钱,还可以把树根拉回家当柴烧。

他看起来很快乐,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是个鳏夫,老婆很早就死了。我常常听他和爷爷说起自己的儿子因为怕老婆,变得忤逆不孝的事。他的亲孙子和我们年龄差不多,常常在一起玩儿,但每次看到他都会躲起来,也许是他的母亲告诉他不要和爷爷讲话。

老人觉得很无奈,但他还是笑着的。他还有个小儿子,他希望自己好好干,再给他娶上个好媳妇。后来,他的小儿子自由恋爱结了婚,老婆长得又高又壮,肤色很黑,嘴边长了一个痦子,上面还有几根黑毛,估计老爷爷的愿望是破灭了。

上小学之后,我们整天不是忙着补课写作业,就是学雷锋做好事,已经和那种无聊的游戏疏远了。我离开那个村子的时候,老爷爷似乎已经死了。

“麻药片儿”我没吃过,“药面儿”却是喝过不少。

小孩嗓子眼儿小,整粒的药片儿很容易卡住,所以我小时候喝过很多“药面儿”。所谓的“药面儿”是用小擀面杖把药片儿碾碎之后制成的,不管是大白药片儿还是糖衣片儿,统统碾碎,然后刮进小勺,放上很少的糖,兑上水,喂你喝下去。

小孩儿再傻再听话,也知道“药面儿”的味道不好。

那个“药面儿”非常的苦。“药面儿”一旦和口腔粘膜接触,就会发生可怕的化学反应,各种杂乱的味道会直接冲过来,让人猝不及防。这种感觉是一场噩梦,现在想起来,我还会反胃。

要喝下满满一勺的这种“药面儿”不啻是一种酷刑,通常我会挣扎得很激烈,经常会哭闹,哭闹之后,眼泪吧嗒地看着妈妈。妈妈有时候会给我再多放些糖,有时候会把打掉的勺子捡起来,重新做一勺“药面儿”。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药面儿”还是会被灌下去,吐掉也无济于事,只不过意味着一切重新来过。

妈妈给我灌下很多水,试图冲淡“药面儿”的味道。现在看起来,这种努力是徒劳的。

对于幸福的记忆我们总是很容易淡忘,但对于痛苦的经历我们总是耿耿于怀。

只要你被灌过一次“药面儿”,那种印象就会永远沉淀下来,渗透到记忆的最深处,也变成“药面儿”了。

5

那时,我的外衣都是用褐色条绒布做的,好像这种材质比较耐磨。

小的时候,我总是被一层又一层地套了很多衣服,活像个粽子,弄得每次起床都很受罪。

穿上厚厚的棉衣,再穿上条绒裤子,就显得鼓鼓囊囊。走路的时候就很尴尬,因为它总是吱吱作响,用我大妈的话来说――好像夹着一只小老鼠。

实在是讨厌。

和穿厚衣服一样讨厌的是:你要记住各种规则。

小的时候,大人总是说:万物有灵。小孩子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被那些神灵所伤害,所以应该妥帖保护。我们生活在精灵统治的世界,所以必须充满禁忌:

鸡爪子是不可以吃的,吃了之后,写字会发颤;

鸡爪子还是不可以吃的,吃了之后,比较喜欢撕书;

鸡冠子是不可以吃的,吃了之后,回答问题或是见生人的时候会脸红;

母鸡被杀掉煮熟之后,肚子里的鸡蛋小孩子是不能吃的,吃了之后就会变成忤逆不孝的混蛋;

不可以随便尝饺子馅儿,因为这样的话,打官司就会露馅儿;

不可以踩在门槛上,至于为什么直到今天也搞不清。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鸡蛋皮是不可以踩的,踩了之后,脚上会起大泡。

小孩子脚都很欠,看到鸡蛋皮,没有人不想踩一脚的。

这是一个习惯,就像走路的时候总喜欢踢石子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是弄不懂大人为什么不让踩鸡蛋皮,总想它还有什么妙用。

长大之后,我总算想通了:大人之所以不让我们踩鸡蛋皮,其实是不想让我们踩到鸡蛋。那个时候,鸡是放养的,它们总是随便挑一个地方就下蛋,根本不计后果。只有那些孜孜不倦、深谙母鸡心理的老奶奶才能找到每个鸡蛋。她们不想让我们养成坏习惯,随随便便把好鸡蛋当做鸡蛋皮踩了,所以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吓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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