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缓悠远的萨克斯曲子迎面扑来，中午的咖啡店几乎没有人，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蓝一要了两杯冰水，坐在对面的江河手撑着头望着窗外，窗外依然细雨绵绵。是那首著名的“回家”。温馨、甜蜜、轻快的曲调在偌大幽静暗蓝的咖啡店里回旋。这首曲子每次坐火车都能听到，有时是真正回家有时是奔向远方他乡，虽然心里对自己的那个家并不怎么留念，但它可以勾起她对那个梦幻中美丽温暖的家的想像。想像是没有错的，有时虚拟的世界永远比现实美丽。江河的眼神有些迷离，不是因为酒，蓝一知道因着这曲子他是真正的想家了，想他的姐姐或许还有他那不堪的童年往事。她甚至于看到了他的眼睛潮湿了，这个愁怨的雨天听这么首回家的曲子，让两个真正的游子心潮澎湃，酒给了他们更多的乡愁。

蓝一和江河同时喝下了面前的冰水，还好曲子很快完了，接着是首欢快的爱尔兰风格的曲子。咖啡上来了，冒着凫凫的热气。江河说：“加点糖吧”。蓝一说：“不用，我喜欢喝苦咖啡”。他不再坚持，他自己也没有加也不喝依然望着窗外。蓝一小口地啜着，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又不想打破这种沉寂，她知道这是她和江河都喜欢的氛围，两人都是内心沉静的人。抬头的时候发现江河趴在了几上，睡着了。蓝一想叫醒他，但没有，让他睡会儿吧！蓝一坐在他的对面看着咖啡一点点冷却，四周也变得清冷起来，仍然没有客人来。正午，连穿着格子裙的服务员也遁去，而蓝一的脑子却因着这静格外的清醒起来。

统计局处在一个幽静的巷子里，蓝一和江河绕了两条街爬了三个坡才找到这个地方，三层灰砖楼虽然破却隐在一片绿荫丛中，门口的月季花红艳艳的一大片，墙上也爬满了绿色植被，真是“曲径通幽处，柴房花木深”。去得一楼倍觉凉爽宜人，一个科长接待了他们。是个长得矮胖敦实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憨憨的笑。蓝一想也只有在这贫困山区才能见到这样朴素地笑了。江河填写完一份表后递给这位科长，科长很认真地看，觉得满意了才在报纸下面找出一只笔，打算在表格下面签署意见。

科长奇怪的坐姿引起了蓝一注意，他两腿分开成八字状，两脚分别架在木椅子的支撑上，身体前倾壁虎似地吸在桌面上（可能身体太重的原故吧）。眉头紧锁仿佛将去完成一项伟大事业，及至下笔才发现没水了。科长眉头更紧，抖抖擞擞上完水却忘了想写什么，思索很漫长大约捕捉了几个可以用的字，但还是害怕这一笔下去，白纸黑字污染了白纸或浪费一张表格。

蓝一知道山里的行政事业单位都很穷，所以理解似地盯着科长的手。他的手竟然也在哆嗦，还是无从下笔，最后找来一张报纸垫在了表格下，他深呼吸一下终于落笔，但写了几个字后又打住了，再次作沉思状，俄尔再下笔，如此反复。他每写一个字似乎千钧在握都消耗着他的真气，他是如此的艰难，越到后面也艰难险阻，嘴随着笔端地游走而嗫嚅着，时而鼻子还猛吸啦一下发出很大的响声。

蓝一真急了，嘴也跟着动，仿佛自己也在进行文言文作文考试，甚至担心他的鼻涕会不会稍不留神溜出来。这个可怜的人小时候一定也是那种坐在角落里，因矮小，肮脏而缺少自信的人，很少能得到老师的爱抚和同学的青睐的人。因着自卑而生性谨小慎微，却把自已经常弄得更加无助的境地。因着这“同情”，蓝一和江河都表现了少有的耐心和宽容。蓝一知道江河和她的心境是相通的，因为她看见他适时的递给了科长一只烟，并声称不急，言下之意是让他安静一下。科长感激地看了江河一眼，江河侧头看蓝一，他俩会意地一笑。因着这笑，之前的烦闷一扫而光，蓝一觉得和江河依然是心心相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