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一夜没合眼,望着天花板,想心事。从前,一个女孩送我的红色万宝路烟缸倒了两次,到天亮时,又变得满满的。好在是夏天,窗子都开着,屋里还不算呛。
为了能够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掉,我随便找了本书,作者是个在二十四岁时就自杀死去的诗人。竟然一字不落地从头翻到了尾。
诗人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人死去的那一年,我们正好高中毕业。
诗人说:“今夜我不关心人类,今夜,我只想你。”
想来,早逝的诗人已然完全了解了这个世界,然后,他跑去另一个世界,探询冥冥中更深远的秘密,而我们,还是蒙昧未开的孩子,在别人死去的年纪,才刚刚开始学习生活。
19
早晨六点半的时候,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我决定给罗倩打一个电话。
“起床了吗?”我问。
“起来了,正满屋转悠呢。”
“我找你谈谈好不好?”
“可我们家人还没起呢。晚上吧,等我下班回来。”
“嗯?不是辞职了吗?”
“没办法,为了生活,又找了一个。”
“确实有事,不找你说我会疯的,你晚上回来我就跳楼了。”
“那十分钟后在咱们院门口碰面吧,顶多二十分钟,要不我上班要迟到了。”
我们院门口是一条宽大马路。在早晨清冷的阳光下,汽车堵得水泄不通。院里有家幼儿园,许多年轻的父母在送孩子。我来到楼下,坐着抽烟,看风景。两支烟后,罗倩骑着辆山地自行车,来到我眼前,一条腿支地,看着我说:“起得够早呵,看你这样子像刚打了一宿麻将,脸都绿了。”
“别开玩笑了,下车找个台阶坐着说吧。”
“到底怎么了?”罗倩下了车,我们找了楼前的一处石阶坐下来,“失恋了是吗?”
“也谈不上。”我想了想,发现自己突然并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知为什么,我情绪似乎变好了。我看了半天罗倩,笑着说:“哇,你穿得好精神啊。”
“别恭维我了你就,是不是最近在人家那儿练出来了啦?有事没事?没事我可上班去了,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可以天天家里坐着,坐烦了还可以出去泡泡马子。”
“别这么粗俗,说点正经的,你真觉得她和我合适?”
“当然,你想她是我的‘克隆人’还差得了?怎么样爱上她了吗?”
我续了一枝烟,不知道怎么说。
呆了一会儿,罗倩说:“是不是失恋了?”
“不知道,我从来没失过恋。前一段你去天津了?”
“对,周六去的,周日回来的。”
“干嘛去了?”
“去我们外教那儿拿份材料,申请出国的。”
“碰见陈辉了?”
“碰到了,准确地说是我找他了。每回去天津要是不去找他好像缺点什么似的,尽管现在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但似乎变得像是有血缘关系了似的,感情倒更觉得近了。”
“奇怪。”
“奇怪吗?不奇怪。每回去天津碰到他都很开心,一起去泡酒吧,跳舞,像是上学时一样,自从工作以来我只有去天津找他时才这么开心。不过最近他工作也是特别忙,他说他整整一个月连续工作每天十几个小时了,脸上胡子也不刮,也瘦了,本来我们说好互相不再找,看他这个样子,我对他说,要不就找个女朋友,他也对我说,你也找个男朋友,但是不许牵手,我说,直接上床……”
罗倩絮絮叨叨地向我描述她的天津之行时,我一边抽烟,一边不知想起了什么,感觉有眼泪要往眼睛上涌,我极力想忍回去,但是这却反而加助了它们想出去的欲望。我把头扭向一边,脸上肌肉绷紧,但它们还是无声地汹涌地流了出来。那一刻,留在我记忆中的是我看到天很蓝,有白云在飘,罗倩在我身边停止了她的叙述,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是否在看我。现在回忆起来,那年夏天的那个早晨,我到底想起了什么?我只能确定,在我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女孩的笑容,也出现了我们谈话的片断,可能还有许多无关的东西,比如海明威?海子?邓丽君?张雨生?吉米 享德里克斯?死去的诗人?死去的歌手?不知道是哪一种东西使我无法遏制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