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费雪的饮食书,读者的味蕾和精神也同时受益良多,费雪的文体很有能量,各种惊人的比喻、想象和评述跳跃在字里行间,例如在《如何煮狼》中,费雪从莎士比亚的"食欲是一匹无处不在的狼"这个比喻下手,替美国在二次世界大战物资困乏的时代,找出驯服饿狼的各种克难食谱,像《如何饿中作乐》一文中,她提出细嚼慢咽自有真味之道,让我想到曾听朋友说起,他关在大牢期间,从无法咽下窝窝头,到寻出一点一点掰小碎粒的窝窝头,含在嘴中用口水慢慢吞嚼,而觅出窝窝头最甜蜜的滋味。费雪与我的朋友均懂得饿中作乐,才是美味真境界,这可非平庸的美食猎奇者可及。
费雪的饮食文学,如今在美国已荣获桂冠的地位,但这份荣耀得来并不容易,正统的美国文学界,一直存在着清教徒的自苦心理,视描写生命和痛苦的写作为文坛的正宗。费雪的饮食书写提供了太多的欢愉,她的妙笔生花也无法掩饰,所以美国文化界的正统祭坛"美国文学和艺术协会"直到费雪死前一年的一九九一年才把她列入会员。
饮食是平常事,但费雪写的却是非常文章,这一点,世人要慢慢地才会了解其中奥妙。
献给迪尔温·帕里什①
第一个吃牡蛎的人,实在够大胆。
-- 《文雅的谈话》,史威夫特
软体动物的爱与死
……像牡蛎一样,神秘、自给自足,而且孤独。
--《圣诞颂歌》,狄更斯
牡蛎过着恐怖但刺激的生活。
说实在的,他活命的机会渺茫,就算他能躲过他自己射出的厄运之箭的突袭,在历时两周的无忧少年时代,找到干净平滑的栖息之所,其后的岁月也会充满着压力、激情和危险。
他--然而除了求语句清楚明了以外,有什么别的原因要称之为"他"呢?几乎所有正常的牡蛎,在诞生后的头一两年,都不知道自己是雄是雌,此时的他颇具雄风,阳刚十足,可是在迈入第二个年头以后,却随时可能开始产卵。假如他是个她,她也会颇具雌风,十足阴柔,因此只要一切顺利,而且水温至少达到华氏七十度左右,那么单单一个夏季,她便会产下堂堂数亿的卵,每次可达一千五百万至一亿个。
美国的牡蛎种类繁多,一如美国的人种。大西洋沿岸的牡蛎居民,幼年和少年时期都任意漂流,在不受保护的情况下随着潮汐来去,他们连受精时都远离双亲,因为牡蛎父亲都是在水中随意将精子排放在卵的附近。西岸的牡蛎受精卵则安稳地躺在母壳中特别的孵卵室里,一躺就是两个星期。东岸的牡蛎似乎胆子比较大。
所以,小牡蛎是生于水中的。他和来自同一母体的至少好几十万个卵,受到身份不详的父亲的精子滋润后,获得生命,而在生命初期的五到十小时之间,他充其量只是个幼虫。他个头虽小,却能来去自如……他就这样自由自在,游来游去,大约两周,随波逐流,随兴所至,这时的他,被称为牡蛎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