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间,绕着院子踱步。正当为了如何化解尴尬的处境而伤脑筋时,又想起情人节快到了,这次该怎么过节呢?越想头越大,便在阶梯上坐了下来。回头仰望着楼上的房间,脑海里突然灵光乍现。
我立刻跑到文具店买了几十张很大的红色卡片纸,起码有一公尺见方。回房间后,将这些红色的纸一张张摊在地上弄平。拿出铅笔和尺,仔细测量后在纸上划满了网格线;再用刀片和剪刀裁成一片片长9公分、宽4公分的小纸片。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片。然后在每张小卡片上写了三个字。
过程说来简单,但前前后后共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七天中,我集中精神做这件事,没打电话给苇庭;而她也没打来。我一心只想把这件事做好,希望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写完最后一张小卡片后,我颓然躺在地板上,非常疲惫。右手握笔的大拇指与中指已经有些红肿,并长了一颗小水泡。看着手指上的水泡,我觉得眼皮很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电话突然响起,我立刻惊醒,从地板上弹起。我知道这么晚只有苇庭会打来,深呼吸一下平复紧张的心情后,才接起电话。
"说真的。"苇庭说,"我们分手吧。"
我失恋了。
失恋有两层涵义,第一层是指失去恋人;更深的一层,是指失去恋爱这件事。我想我不仅失去恋人,恐怕也将失去恋爱这件事。
苇庭曾告诉我,选羊的人绝不会勉强自己跟不爱的人在一起,所以当她说要分手时,大概不会留什么余地。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想尽办法去挽留。
苇庭说完再见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信。信封很大,是A4的size,里面装着我写的那封情书。正确地说,是A4的蔡智渊装着标准的柳苇庭里面有娇小的刘玮亭。这打消了最后一丝我想复合的希望。
收到信的第一个念头:这是报应。刘玮亭曾经收到这封信,当她知道只是个误会时,我一定狠狠伤了她。如今它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我手上,这大概也可以叫因果循环吧。
完全确定自己失恋后的一个礼拜内,脑子里尽是苇庭的样子和声音。想到可能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她的甜美笑容,我便陷入难过的深渊中,整个人不断向下沉,而且眼前一片漆黑。我任由悲伤的黑色水流将我吞噬,丝毫没有挣扎的念头。直到过了那个失恋的"头七"后,我才一点一滴试图振作与抵抗。然后又开始想起刘玮亭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我对刘玮亭有很深的愧疚感,所以在苇庭离去后,我已经不需要刻意压抑想起刘玮亭的念头时,我又想起刘玮亭。我很想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过得好不好?那些欲望甚至可以盖过想起苇庭时的悲伤。
这并不意味着刘玮亭在我心里的份量超过苇庭,两者不能相提并论。苇庭的离去有点像是亲人的死去,除了面对悲伤走出悲伤外,根本无能为力。而刘玮亭像是一件未完成的重要的事,只要一天不完成便会卡在心中。它是成长过程的一部份,我必须要完成它,生命才能持续向前。
为了逃离想起苇庭时的悲伤,我努力检视跟苇庭在一起时的不愉快。如果很想忘记一个人却很难做到,就试着去记住她的不好吧。虽然这是一种懦弱的想法,但我实在找不出别的方法来让我振作。
可是在回忆与苇庭相处的点滴中,除了她到台北之后我们偶有争执外,大部分的回忆都是甜美的,一如她的笑容。为了要挑剔她的不好,反而更清楚知道她的好,这令我更加痛苦。当我想要放弃这种懦弱的想法而改用消极的逃避策略时,突然想起我跟她第一次到安平海边看夕阳时,我们的对话:
"谢谢你没拒绝我。""我无法拒绝浪漫呀。"
也许苇庭并非接受我,她只是沉溺在情书的浪漫感觉里。所以只要我不是差劲的人,她便容易接受我。当我们在一起时,虽然我的表现不算好,但也许对她而言,每天能在一起谈笑就是浪漫。随着分离两地,见面的机会骤减,而她对浪漫的需求却与日俱增,因此我在这方面的缺陷便足以致命。
或许这样想对她并不公平,但却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起码我不必天天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她要离开我?这类问题像是泥沼,一旦踏入只会越陷越深。
决定要重新过日子后,我把她退回来的情书和那几千张红色小卡片,都收进楼上的房间。这样我便不会触景伤情,但也不至于完全割舍掉这段回忆。
楼上的房间很杂乱,竟然找不出干净的角落来摆东西。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干脆花了两天的时间清理一番。把确定不要的杂物丢掉,并把剩下的东西收拾整理好后,我便得以一窥这房间的全貌。
单人床贴墙靠着,对面的墙上有很大的窗,勉强算是落地窗,因为窗台离地板仅约10公分左右。拉开窗帘后,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正对着屋后一棵枝叶茂密的树。风起时,树上的枝叶会轻拂着窗户的玻璃,隐约可以听到声音。
我听了一会儿树木的低语,全身很快放松,然后进入梦乡。醒来时脸已背对着窗而几乎贴着靠床的墙,而且眼前有一团小黑影。戴上眼镜仔细一看,原来在墙上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写了很多字,很像几千只黑色的蚂蚁爬在墙上。
这些文字像是心情记事,并不像厕所或是风景区的留言那样浅薄。墙上的留言是从很深的心底爬出,化为文字,逐字逐句记录在墙上。每则留言的字数不一,有的不到十个字,有的将近一百字,但最后都一定写上日期。留言并未按照日期在墙上规律排列,而且时间间格也不一定,有时三天写一则,有时隔半个多月。当初写字的人应该是在想抒发时,便随便找空白处填上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