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出院后第三天晚上,我载着他到Yum。小云刚看到荣安拄着拐杖时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便觉得好笑。这晚荣安和小云都很健谈,我的话比较少。还有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我又看到上次那个点Martini的男子。
荣安出院后的第五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在学校接到荣安的电话。"喂,来载我。"他说,"今天没什么事,我想早点走。""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你太混了吧。"我说。"反正我是病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我挂掉电话,放下手边的事,有点不太情愿地骑车去载他。
我花了20分钟到他的工地,再花了20分钟载他回家。到了家门口,车子不熄火让他先下车,因为我还要到学校。他下车时,身体会稍微往右倾斜,先让右脚接触地面,等站稳后,左手腋下夹着拐杖、右手扶着车后座,左脚再离开车。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么下车的,动作不太顺畅时我才会帮他一把。
"喂!"荣安的右脚刚接触地面,右手突然猛拍我肩膀,"你看!"顺着他平举的拐杖往左前方一看,视线只搜寻两秒,便在20公尺外电线杆旁,看见苇庭。她好像是被从某户院子里探出头的黄花吸引住目光,于是驻足观望。
我愣愣地看着她。原本以双脚和坐在座垫上的屁股稳住机车重心,但不知不觉站起身,屁股离开座垫后,机车失去重心,向右倾倒。"啊!"荣安大叫一声,因为他的右脚才刚站稳,左脚尚未离开车子。幸好他的反射动作够快,右脚单足往后弹跳。可是弹跳了三下后便失去重心,一屁股往后坐倒在地上。"唉唷!"他又叫了一声。
机车摔落地面的撞击声和荣安的呼叫声,惊醒了苇庭。她转头朝向声音传来处,正好与我四目相接。她的眼神显得很惊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知所措。我和她只是站着对看,没有其它的动作和语言。倒地的机车引擎持续发出低沉的怒吼,只是声音比平常微弱。
有多久了呢?已经过了多久了呢?我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苇庭了呢?一时之间忘了现在是何时,更忘了她离去的时间点。直到荣安挣扎着站起身,然后走过来低下身把机车熄火,这个突然消失的声音反而弄醒了我。
我转头看了荣安一眼,问:"没事吧?""还好。"他笑了笑,并试着把机车扶起。他的左脚无法当施力时的支撑点,因此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就让它躺着吧。"我淡淡地说。荣安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便拄着拐杖走到家门,开门进去。
我移动一下脚步,右小腿肚传来一阵痛楚,可能是机车倒地时刮伤了。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蹲下身把机车扶起,只觉得机车比平常重。用尽吃奶的力气扶起机车,放下支撑架,让它先站稳。"还好吗?"苇庭说。一转头,苇庭已来到跟前。"你问的是车子?"我说,"还是人?"
"说真的。"苇庭又问,"你还好吗?""说真的。"我回答,"我还好。"本来双方都处于一种极度尴尬与陌生的状态,但同时说了以前的口头禅后,似乎又带回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今天跟同事到台南出差,刚办完事,我便一个人走走。"她说。根据以前上《性格心理学》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她用"到台南"而非"回台南"的字眼,那就表示台南对她而言,并不是类似家的感觉,起码可说已不再那么熟悉。我突然很感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住这?"她指着刚刚荣安进去的门。"嗯。"我点点头,"我搬进这里后三天,你便到台北工作。""哦。"她微微沉思,"那你也住了三年多了。""是吗?""怎么你连自己住多久都不晓得呢?"苇庭笑了笑,笑容虽甜美,却带点客气的成分。
我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要升上博一之前的七月搬进这里,要升上博二之前的八月我们分手,现在是我念博四上学期的十月,这样算起来的话……"原来已经两年两个月了。"我叹口气说。苇庭先是一愣,然后低声说:"是呀。"
我们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只好沉默。我觉得杵着不是办法,邀她进家门也很唐突;但若就此道别,我担心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悔恨与遗憾。天人交战了一番后,我说:"你待会有事吗?""嗯。"她点头说,"七点还有一个饭局。""现在才五点,"我看了看表,"我们到安平海边看夕阳好吗?"她沉吟一会后,说:"好。"
正准备掏出车钥匙发动机车时,听见她说:"有件事我想先说。""什么事?"我问。"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或许会有很多话想聊聊。"她看了我一眼,"但就只是聊聊,希望……希望你不要有过多的联想。"她说完后,脸上有歉然的笑。我心里重重挨了一记闷棍,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钥匙。
钥匙微微刺痛手心时,我猛然想起苇庭是选羊的人。她这么说是不希望我因为她答应一起看夕阳而产生可能复合的念头,于是先把话说清楚以避免我失望甚至再度受伤。我能体谅苇庭,也知道这是选羊的人的善意。但不管我是否存在着一丝想复合的奢望,她这么说都会刺伤我的自尊。虽然我选的是孔雀而不是老虎,可是我仍然有强烈的自尊心。
自尊被刺痛后,心里反而坦然,这才想起有件事要把它完成。"请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我开门进去,跑步上阶梯,直接到楼上的房间。荣安正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我突然闯入,吓了一跳。我整个身子趴下,视线先在床下搜寻一番,再伸进右手拿出一个袋子。荣安张大嘴巴欲言又止,我没理他,拿了袋子便往楼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