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后,我发现方圆五十公尺内,没有任何招牌的灯是亮的。这也难怪,毕竟现在的时间大概是11点50,算很晚了。我们三人并排成一线向前走,金吉麦最靠近店家,我最靠近马路。只走了十多步,金吉麦便说:"学长,在这里。"我停下脚步,看见他左转上了楼梯,荣安则在楼梯口停着。往回走了两步,也跟着上楼梯,荣安走在最后面。
楼梯只有两人宽,约30个台阶,被左右两面墙夹成一条狭长的甬道。浓黄色的灯光打亮了左面的墙,墙上满是涂鸦式的喷漆图案。说是涂鸦却不太像,整体感觉似乎还是经过构图。爬到第13阶时,发现墙上写了四个人头大小的黑色的字:中国娃娃。还用类似星星的锐角将这四个字围住,以凸显视觉效果。正怀疑中国娃娃是否是店名时,隐约听到细碎的音乐声。
我抬头往上看,金吉麦正准备推开店门,门上画了一个金发美女,鲜红的嘴唇特别显眼,神情和姿态像是拋出一个飞吻。门才刚推开,一股强大的音乐声浪突然窜出,令人猝不及防。我被这股音乐声浪中的鼓声节奏震得心跳瞬间加速,几乎站不稳。荣安在后扶住我,说:"进去吧。"
里面很暗,除了一处圆形的小舞台以外。舞台的直径约两公尺,离地20公分高,一个女子正忘情地摆动肢体。舞台上方吊着一颗球状且不断旋转滚动的七彩霓虹灯,映得女子身上像夕阳照射的平静湖面,闪闪发亮、波光粼粼。
我们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摸索前进,听不见彼此的低语。终于在一张小圆桌旁的沙发坐下后,我才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四周散落十来张大小不等的桌子,形状有方也有圆,排列也不规则。但桌旁配的一定是沙发,单人、双人、多人的都有。就以我们这桌而言,我坐单人沙发,荣安和金吉麦合坐双人沙发。我们三人呈反L字形坐着,荣安靠近我,金吉麦在我右前方。
音乐暂歇,女子甩了甩发,露出妩媚的笑。有几个人拍手但掌声并不响亮,混杂在其中的几声口哨便格外刺耳。10秒后,音乐又再响起,女子重新舞动。荣安推了推我肩膀,然后靠近我说:"先点饮料吧。"我一看Menu便吓了一跳,连最便宜的泡沫红茶竟然也要180块。"这里的泡沫红茶会唱歌吗?"我说。"不会。"
我循声抬起头,一个穿着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正盯着我。她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刘海像珠帘垂在额前,却遮不住冰冷的眼神。在意识到她为什么站在我身旁之前,只觉得她的脸蛋、头发、身材、衣服等都充满柔软的味道,可是身体表面却像裹了厚厚的一层静电。若不小心接触这保护层,便会在毫无防备下被突如其来的电流刺痛,甚至发出哔剥的爆裂声。
"你到底要点什么?"她说。我终于知道她只是服务生,而且刚刚那句"不会"也是出自她口中,不禁觉得尴尬,赶紧说:"泡沫红茶。"说完后下意识搓揉双手,缓解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金吉麦看了看表后,笑着说:"这个时间刚好。"我也看了看表,刚过12点,正想开口问金吉麦时,音乐又停了。这次突然响起如雷的掌声,口哨声更是此起彼落,而且每个口哨都是又尖又响又长,似乎可以刺穿屋顶。跳舞的女子在掌声和口哨声中走下舞台,来到离舞台最近的桌子旁。
音乐重新响起,不知道从哪里竟然又走出来三个女子,不,是四个。因为有一个站上舞台,开始扭动腰臀;其余三个则分别走近三张桌子。先前的舞者离我最近,我看见她背朝我,正跨坐在一位男子腿上,随着音乐扭动腰、摆弄头发,背部露出一大片白皙。而另三个走近桌旁的女子,也各自选择一位男子,极尽挑逗似的舞着。这四个女子的舞姿各异,但都适当保持与男子的肌肤接触。或跨坐腿上;或勾住脖子;或搭上肩膀;或贴着额头。而她们在初冬午夜时的穿着,都会让人联想到盛夏的海滩。
我感觉脸红耳热、血脉贲张。荣安只是傻笑着,金吉麦则笑得很开心。我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中没有语言和歌声,只有喧闹的音乐、扭动的身影、诡异的笑容和剧烈的心跳。
有个黄衣女子往这里走来,将一个很大的透明酒杯放在桌上。杯子的直径起码有30公分,倒满两瓶酒大概不成问题。不过杯子里没有酒,只有七八张红色钞票躺在杯底。我略抬起头看着她,她说:"要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了看金吉麦,只见他猛点头。
黄衣女子笑了笑,开始在我面前舞动起来。她将双手放在我头上,随着节拍反复搓揉我头发、耳垂和后颈。仿佛化身为听见印度人吹出笛声的眼镜蛇,她的腰像流水蜿蜒而下,也像藤蔓盘旋而上。上上下下,往返数次。然后她停了下来,双手搭在我肩膀,身体前倾,跨坐在我腿上。
从她舞动开始,我的肌肉一直是紧绷着,根本无法放松。当她跨坐在我腿上时,我吃了一惊,双手缩在背后做出稍息动作。后来她甚至勾住我脖子,我的鼻尖几乎要贴着她扬起的下巴,而我的眼前正好是她艳红的双唇。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混杂少女汗水的气味,顺着鼻腔直冲脑门。我的视线偷偷往上移,看见她眼睛朝上,额头渗出几滴汗水。大约是20岁的女孩啊,也许还更小,一脸的浓妆显得极不相称。
我偷瞄她几次,她的视线总是朝上,因此我们的视线始终无法相对。这样也好,如果视线一旦相对,我大概连勉强微笑都做不到。只好试着胡思乱想去耗掉这一段男下女上的尴尬时光。我突然联想到,她好像是溺水的人,而我是直挺挺插入水里的长木。她双手勾住我并上下前后舞动的样子,像不像溺水的人抱住木头而载浮载沉?
"谢谢。"她停止动作,离开我的腿,直起身时淡淡说了一句。"喔?"思绪还停留在我是木头的迷梦中,便顺口说:"不客气。""什么不客气!"金吉麦有些哭笑不得,不断对我挤眉弄眼。荣安拉了拉我衣袖,在我耳边说:"给一百块小费啦!"我恍然大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钞票,放进她带来的大酒杯中。她没再说话,逆时针绕着圆桌走了半个圆,到金吉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