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起墙上的电话，妈妈在大门口冲我喊着再见。

“喂？”

“你怎么能把这么重的家伙拉下？”西丽问，翻看别人的东西对西丽来说向来不是问题，事实上，她乐此不疲。

“妈妈，等我一会儿！”我在厨房里喊。

“老天，这里头都是些什么？”西丽说。我得追上妈妈，可西丽的声音变得含混起来，像是正在弯腰打开我的背包。

“没什么，就……那些玛瑞娜太太的信稿，你知道的。”

“嗯，我把它带回家了，你要有空就过来带回去。”

妈妈在外面发动了车子，“留在那儿，我会尽快过来的。”

我赶到门口，妈妈已经上路了，我四处张望，老卡车也不在，可能在地里载运棉花种子。我心里淤结起恐惧和绝望，硬实灼烫地堵在胸口，就像烈日下的一块砖。

我看到路上的凯迪拉克缓缓地爬行，猛地停了下了，又往前挪了几步，再次停了下来，随后慢慢地转了弯，歪歪扭扭地开上了坡。感谢上帝，我从未这样感激过你，妈妈竟然又开回来了，简直难以置信。

“我竟然把苏·安妮的砂锅忘了。”

我跳进前排车座，等妈妈回来上了车，她把手搁在方向盘上。

“载我去西丽家好吗？我得去取点东西回来。”我拍着脑门，“噢，老天，快点，妈妈，趁还来得及。”

妈妈没发动车，“小雯，我今天有很多事要办……”

恐惧扼紧了我的喉咙，“妈妈，求你，快开车……”

可车子仍不动声色地留在原处，像一只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

“听着，”妈妈说，“我有些私人的事要办，我不希望你在一边碍事。”

“就花你五分钟的时间，妈妈，开车吧！”

妈妈仍只是把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抿紧了嘴唇。

“我今天真巧有很私人很紧要的事。”

我想不出妈妈还能有什么事比我这生死攸关的事更紧要，“什么事？有个墨西哥人要加入美国革命女儿会？还是有人读《美国新编词典》被抓了？”

妈妈叹了口气，“好吧。”小心翼翼地掉转车头，“我们走吧。”随后车子以150米的时速在车道上爬行，小心轻放，不让石块飞溅起砸到车身。车道尽头，她像动过脑科手术似的带上眼罩，车子缓缓滑进郡际公路。我攥紧了拳头，踩下想象中的油门，妈妈每次开车都如同第一次上路。

在郡际公路上，妈妈把车速提到15迈，紧紧握着方向盘，好像我们飙到了105迈。

“妈妈，”我终于忍不住了，“让我来开吧。”

她叹了口气，竟然把车靠边停在路边的高草丛里。

我下车跑到另一边，妈妈让出驾驶座。我调转车头出了草丛，一脚把油门踩到70迈，心中默念，坚持住西丽，抵住诱惑，别翻我的包……

“那到底是什么要紧的秘密？你今天要办什么事？”我问。

“我……我约了尼尔医生做些检查，只是些常规检查，但我不想让你爸爸知道，你知道他一见有人要去看医生就会慌张。”

“什么样的检查？”

“只是检查胃溃疡的碘液测试，和每年都做的一样。在浸洗会医院把我放下，你再开车去西丽家，至少我不用为泊车烦心了。”

我瞧了她一眼，想看看是否还藏着别的隐情，但她只是笔挺挺地坐着，穿着淡蓝色的裙装，脚踝交搭。我不记得她去年做过什么检查，即便我在学校，康斯坦丁也会把这事写进信里告诉我，妈妈一定是对谁都没说。

五分钟后到了浸洗会医院，我绕过车扶妈妈下车。

“拜托，尤金娜，只是去个医院，不等于我不会自个儿走路了。”

我为她拉开玻璃门，她昂头挺胸走了进去。

“妈妈，需要我……在这里陪你吗？”我知道自己办不到，我得去对付西丽，可突然间我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只是常规检查。走吧，去西丽家，一个小时以后回来。”

我望着她紧紧抓着手提包，在长廊上渐行渐远。我知道我应该发力往回跑，可在此之前，我在想妈妈如今何以变得憔悴，她从前仅凭气势就能镇住整个房子，而现在她似乎……变得渺小了。她转了个弯，消失在黄惨惨的墙壁后，我又呆望了一会，随后回身奔向车子。

一分半钟后我摁响了西丽家的门铃，要是放在往常，我会和她谈谈妈妈的事，可现在我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第一秒的反应至关重要，西丽撒上谎了便能滴水不漏，惟一的命门就在她开口之前。

西丽开了门，她的嘴绷得紧紧的，色泽鲜红。我低头看她的手，麻绳似的绞在一起，我知道我来晚了。

“来得可真快。”她说，我随她进了屋子，心抽紧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在这儿呢，这个丑家伙，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翻看了一下会议记录。”

我盯着我这位最好的朋友，想辨识出她究竟看到些什么，可她不露声色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战机已逝。

“你想喝点什么？”

“不用，我不渴。”随后我补了句，“想不想去俱乐部打桌球？那儿可漂亮了。”

“威廉有个竞选会议，之后我们要去看《疯狂世界》。”

我打量着她，就在两个小时前，她不是还提议两对人明天一起去看这部电影么？我慢慢地走向餐桌的一头，好像我走急了，她就会一拳砸到我身上。她从壁柜里取出一根银叉，食指弹弄着叉尖。

“嗯，我听说斯彭西·特雷西会参演。”我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翻查我的背包，艾碧莲和明尼的笔记仍安妥地插在边袋里，搭扣完好，可是西丽的卫生间计划书敞在中间的袋里，一边躺着那张纸吉姆克劳法令何异于西丽之卫生间举措？旁边是西丽已经审阅过的简报草本，可是那本册子——吉姆克劳法令——我又翻找了一遍，不见踪影。

西丽歪着头，眯着眼看我，“我在想，当时那个黑人要进密西西比大学，斯图尔特的父亲和罗斯·巴尼特州长可是并肩作战的，他们俩是一条战线上的。”

我张嘴刚要说什么，两岁大的小威廉摇摇摆摆走进来。

“噢，小宝贝，”西丽将他抱起，摩挲着他的脖子，“我的乖儿子。”

“好好看电影吧。”我说完，走向大门。

“我们会的。”她应着。我下了台阶，她举着小威廉的胳膊朝我挥别，没等到我走到车子，她便把门砰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