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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雪地上那最后一排脚印(16)

知青的爱与恨:雪地上那最后一排脚印 作者:马至中


我被两个知青押着,枪口直对着我,雪地上留下我一排弯弯曲曲的脚印。

迎风傲雪的芨芨草;淹没在雪下的马兰堆;我的脚印从你们身旁踏过,永远地留给了你们,因为我发过誓:要伴你们一辈子的呀。

“快走呀!”一声断喝,民兵组长把冰冷的枪管,一下子捅在我的后腰上,本来就穿得单薄,钻心的疼痛,使我差点晕了过去。

“你们他妈的把那‘烧火棍’背上,我又没犯死罪!”我大声说道。

“少废话,老实点!不老实就打你个球孩子!”两个知青同时吼道。

我被押到了大队部,眼里布满血丝的李万里,向我热情地打招呼:“哎呀!建国?我在电话里给你说了半天好话,唉!球也不顶!今天他们非要你去一趟……没办法!”

“去哪?”我问。

“公社!”他说。

公社在离山梁村十几里以外的前梁堡镇,全称是前梁堡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所辖九个大队,只有五个知青点,山梁村就是其中之一。

押送我的民兵组长由大队民兵连长代替。坐上小矬子赶的大车上,我细心打量着民兵连长,他叫单重举,细高个,腰弯背驼,尤其是大长脸上的鲶鱼嘴,显得特别突出,但却给人一种诚实厚道的感觉。

我没跟小矬子搭话,他也不球理我,倒是单重举挺热情,递我一支“大前门”点着火,他说:

“到了地界儿,人家问你,有甚说甚,甭来硬的,不值当,本来事情就不大,球的!”他冻得直哆嗦。

我点点头,心想:这年头儿,为小事丢了命的还少吗?一上纲,就是死罪!可我并没吱声,只是竖着耳朵,心存感激地听着他的劝:

“你们那个姓孔的知青,不就写了几首歌吗?又甚来!大不了死罪一条,受了多少罪呀!吊起来打了孩子一夜,结果还是个不认罪!”

我的心一哆嗦,天呢!吊起来打一夜,那是人受的罪吗?这世道哪还有一点人性味儿呀!“他现在在哪?”我急着问。

“公社!”单重举使劲儿吸了一口烟,接着道:“夜里个(昨天),县公安局的张局长来了,吃完饭就审,一夜也没个结果,天亮就把他带走了!”

我哑然失色。

“哩哩哩哩哩!”大青马在小矬子的吆喝下,拉开了蹦子。“毛主席万岁”山和“人定胜天”山模模糊糊的离我远去;一群群的沙鸡子从头顶上飞过,鸣叫声悠长而久远;迷迷蒙蒙的雪雾淹没了山梁村,连同马粪味、羊膻味、人声、狗叫也一起淹没了。

第十七章

我被押到了公社招待所,在大通炕上跟几个嫌疑犯和四类分子,不准乱说乱动地度过了一天一夜。奇怪?这期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过问我,也没看见过孔智超。

就在早上被押进食堂吃饭的时候,出乎意料地遇上了孔智超,他眼窝深陷,眼圈上留有泪痕,人越发消瘦了,我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点头示意我过去,我看了一眼门口站岗的民兵,端了碗傀儡蛋走了过去。

“没审你吧!”他压低声音我问。

“没!”我回答。

“一会儿一定审!”他说。

“为甚?”我吃惊地问。

“他们是在等我认罪,你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帮我写点歌词什么的!”他说。

“你认了?”我问。

“认了……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球的!没办法,他们给我来了手儿黑的……!”他鼻梁上雀斑的颜色一下子深了,表情显得极其痛苦。

“什么黑的?你快说!”我即吃惊又着急地问。

“他们给我家里发了封电报,让我妈来说服我,我妈回电表态:她代表全家跟我‘划清了界限!’你知道什么叫划清界限吗?”

我摇了摇头。

他继续解释道:“就是永远跟我断绝母子关系!永远把我扫地出门!你知道吗?这样一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他说完,嗓音一哽咽,眼圈颜色一下子深了,但已经没有了眼泪。

我望着他异常冷静的脸,关切地说:“老孔!无论如何你要想开些?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找不出更好的词汇来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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