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那天,四组的知青连同兰花、徐玲玲、胡玉徳等大部分都到齐了,唯独不见唐向红。
李万里也来了,他说:“这后生!咋骑的马?”他说完抹起泪来。他这一哭,在场的人们全都大声小声的呜咽一片。
我用左手(右胳膊缠着绷带)把他所有的东西一件件摆放在他身旁:一个钱夹,里面有他中学时的全家合影一张;一块五毛钱;一斤三两粮票;一条毛巾;一个牙刷;半袋牙膏和一个簌口用的罐头瓶;一条破毛裤;一件旧军衣;一双破了洞的毡疙瘩;加上这些,还有他身上穿的一套干净点的衣服;脚上蹬的一双翻毛破皮鞋;身上裹着的一床破被褥;还有兰花偷着保存下来没被烧掉的几本书。
这就是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全部家产!
征得李万里的同意,我把那几本书也一一摆放在他的头前。书有《复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安娜?卡列尼娜》《简?爱》《红楼梦》《青春之歌》。
最后,我把那张全家福放在他的胸前,我不敢看那照片上他幸福的稚嫩的笑脸,拉开被子,盖住了他残缺而又平静的脸。
男知青开始铲土填坟,而女知青则躲在一边儿,呜咽不止。
不久,一座新坟就矗立在了人定胜天山的东山坡上,血红的夕阳从坟头背后的山梁村隐循了,朝霞还会从坟头的东方升起来。
第二十五章
我把被窝卷搬进了大妖明的小屋,小屋里的黑暗、潮湿、脏臭、冰冷,我两天就习惯了。
离开知青点,我变得轻松自在,当然也是为了躲兰花,因为孔智超的死,使我看清了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的下场。
我虽然是个没带帽子的劳改犯,但在山梁村社员们和知青们心目中的形象是极端丑陋的,大人们见了我就躲;小孩子们已经把我当成了二妖明!这种情形我不能再跟任何人接触,尤其是兰花,她是个好姑娘,我决不能连累她,更何况她叔叔小矬子,自从我犯了事儿,就把我当成了阶级敌人,顶不待见我了!还经常警告兰花说:“你要是再跟那个小流氓热乎?就甭进家呀!”
前不久,我拉着枣红马,他拉着大青马,同时为了修马掌,我们俩在村口的铁匠房相遇了。
他冷不丁的把手里的鞭子一扬,“啪地!”一声,几乎在我的脑门上炸响。
我瞪了他一眼,没吱声。
他把铁青的脸凑近我跟前,声音压得很低,但恶狠狠地骂道:“挠球的!臭流氓!反革命!躲俺兰花花儿远点!不然,老子跟你玩命!”说完,“啪地!”又是一鞭子在我脑门上炸响!
我依然没吱声,默默地钉完马掌,牵着枣红马离开了村口,小矬子的叫骂和挑衅,从某种程度上倒也提醒了我。
我搬出知青点对兰花来说是最好的保护,也是对她最深的爱,到草场上与大自然为伍,我自在多了。可就一点,心里总觉得对不起父母的嘱托、老师的厚望,唉!以后会的,一定会的!我在心里狠狠地发誓。
这天一大早,大妖明把我摁在被窝里,不让我起,他坚持一个人去牧马。由于我左胳膊不能活动,我用右胳膊撑着土炕翻过身来,透过漏风的窗户,看着他骑着黑野马,不断吆喝着,撵着马群离开了圐圙,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存感激,我明白,他是想让我多歇几天。
我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和马群一起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才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翻过身去又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睁眼时感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这才从破土炕上爬起来,在锅台上的笸篮里拿了几个闷山药蛋,一边咬着一边来到院外,牵出受伤的枣红马,把手里吃剩的半个山药蛋,塞进马嘴里,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扳着马鞍,很吃力地爬上马背。枣红马一瘸一拐地驮着我,来到了大队卫生所。
“哎呀!你来了?好长时间没见了!”脸上长癣的徐玲玲一见我进来,迎面站起身,笑着打招呼。
“你也来看病呀?”进了屋我问。
“不是介!我是来看他的!”她指着刚刚站起身的青年男大夫介绍说:“这是我同学,跟我一块儿下的乡,是公社卫生院派到咱们卫生所来蹲点的,以后有事只管找他!”徐玲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