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甭提了!”他叹了口气,回忆着说道:“自从他来到马群,也没跟俺谝上几句话,白天他总是发呆,黑夜就不停的给家里写信,唉!信写了一堆,俺就没见有一封回过!开始我还以为他没亲人呀!可后来才知道,他爹妈跟他划清了甚球的界限!唉!舔球的!他在世间等于没有亲人了,咋个不难受?球的!这世上哪有这样狠的爹妈咧!”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要了?他说着,竟然掉下泪来!
我昂起头,也生怕眼泪掉下来。
那马倌头也不抬地接着说道:“以前,我跟老孔认识,他甚也会,甚也能,刚插队那会儿个,没见过个马,他经常跑到草地来骑马玩儿,没多一会就学会了骑马,我根本不相信,他会让马给拖死?是个骑的人都知道,脚不能全都伸进镫里,下雨那天,我俩把马往回赶,突然一声响雷,天上掉下个大火球,老孔像疯了似的去追那个火球,还边追边喊:‘下呀!下呀!再下大点呀!’我想他肯定是疯了,也顾不上他呀!赶紧把马赶进了圐圙,二番回头来找他,唉!球的!哪儿都找了就是不见人影,谁想他……唉?那马是纯种的蒙古马,又矮又老实……”
听完马倌的讲述,我站起身,心想,看来孔智超的死倒真像是个谜了!不过,也许只有我心里清楚:他的精神早已死了,所以他的肉体也就随之去了!
告别了一组的马倌,我来到了“人定胜天”山的东山坡,面对那座孤零零的坟头,我奇怪:尽管我心潮起伏,却又无言以对。
我把酒默默地洒在坟头上,然后坐下来,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好长一会儿,我才默默地划着火柴,点燃烧纸。当那一张张烧纸迸发出鲜红鲜红的火焰的时候,那火焰不仅映红了我的脸也映红了我的心!而与此同时,孔智超甩着那令人羡慕的自来卷头发,和他身后无数的知青们,神采飞扬地,迈着矫健的步伐,迎着火红的时代,永不停歇地向前迈进!
就在他(她)们一张张斗志昂扬的笑脸之中,一张大长脸也微笑着向我走来,我看清,那就是我!所有人的目光中都饱含一种:为远大理想而追求的坚定信念,这信念将压倒一切痛苦与黑暗;这信念将得到永恒。
夕阳下山的时候,我离开了“人定胜天”山。
一层薄雾笼罩草地,喧嚣了一天的各种鸟们,已经还巢。我刚一跳下马,大妖明老远就朝我喊:“快点呀!人家都等你好些时了!”
“谁……谁等我?”我吃惊地问。
“还能有谁?兰花花!”大妖明神秘地一笑,说道。
第二十七章
“这个傻丫头!咋躲也躲不开!?”我推进了屋。
兰花见我进来,劈脸就问:
“建国哥!你这是闹甚来?赶快给我搬回去,这里哪是人呆的?不如个猪窝!”兰花倔强地说道。
我一把把她的嘴捂住,生怕这话被大妖明听见了,我抬眼望了一眼窗外,他早已不在了。
“兰花,你回吧!这儿挺好,我不回呀!”我说。
“甚呀!俺知道你是为甚来这儿,你就是为躲俺!”她固执地说道。
“唉!”我叹了口气,该咋向她解释呢?我把她使劲儿按在一个小木凳上,板起面孔,认真地说道:“小姑奶奶!坐一会儿趁早走,俺决心已定,点上俺是再也不回呀!”
“今儿把话说得清楚!”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冷冷地对说道:“如果你是怕连累俺、怕俺叔叔赶走俺,现在就给俺搬回去;如果你是看不上俺、嫌弃俺,俺现在就走,再也不来呀!”她干脆的把话说完,然后仰起脸,把两根辫子一甩,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瞪着我。
我没马上做出反应,但我心里明白,回避是愚蠢的。就让人们骂我祁建国——是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小人吧;就让人们说我祁建国——是个根本就没有资格谈恋爱的黑五类、劳改犯、小流氓吧!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的爱已经远远超越了生命,跟她在一起我像有了依靠,就像流浪已久的孩子,找到了温暖的家,这个“家”使我热血沸腾,也使我热泪滚滚,在这冷酷的世界里,我们无比温暖无比幸福,唉!舔球的小矬子,你要是再敢在兰花面前挥挥拳头,我就宰了你;山梁村的人们,翻你妈白眼吧!说你妈闲话吧!我就是二妖明,我就是劳改犯,我也有爱的权利呀!挠球的!豁出去了,我就是爱她,爱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