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甭给人家添麻烦呀！”我说。

我俩刚要转身，这时棉门帘一动，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女人，头发和脸，很显然是刚才匆忙梳抹了几把，并往头上照了块沾满柴火末的线头巾，线头巾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只见她面带病容，双手对插在脏兮兮的黑棉袄的袖口里。

“两位大哥，快请进屋谝吧，我这就点火做饭！”那女人头也不敢抬地说道。

我俩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抬腿进了屋。

那女人没有随后跟进来，她从院墙角的柴火垛底下，抱了一抱胡麻柴，在堂屋里的灶台上忙活起来。

我和大妖明直接进了里屋，卫国已经趴在大柜上开始做作业了，我把网兜往大柜上一丢，一屁股靠在炕头上一堆破棉絮上，不一会儿，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瞅你那点出息！”大妖明骂了我一句，转身去了外屋，我闭着眼听着他与那女主人的说话声：

“大妹子，甭忙乎呀！俺们是赶趟子的，喝点水，歇会儿就走！”大妖明说道。

“不忙走，大老远的，吃了饭再走！”那女人嘎哒嘎达拉了几下风箱回答。

“能问声你的姓氏吗？也好有个称呼！”大妖明又问。

“俺叫菊香，俺娘家姓王！”女主人回答。

“哦！给你添麻烦了！”大妖明道。

“不麻烦，俺家穷，只有莜面，你们俩甭嫌弃，吃饱了才好赶路！”菊香道。

“甚的话咧？哪还敢嫌弃！俺们赶趟子的还不如个要饭的！只是太麻烦你！我们俩也过意不去！”大妖明说道。

“都是受苦人，就甭客气呀！俺家轻易不来个人，你们这一来，看把俺卫国高兴的，还让你们破费，给孩子买了糖！”

“没甚！这孩子怪可怜见儿的，被一大群孩子撵着欺负，俺看不惯，把他救下了！”

“俺卫国都说了，你们是好人，俺早就劝过孩子，咱家跟人家不一样，人家是根红苗正，咱家是甚？甚也不能攀比，凡是一个忍，一忍就全都过去了！”菊香说道。

“你们家的事，孩子都跟俺们说了，这年头儿，好人坏人分不清楚！”

“快甭说呀！话多了招是非！”菊香又拉了几下风箱。

“咋不见孩子他爹呀？”过了一会儿，大妖明问。

“死了！”那女人一听这话，先是一哽咽，然后说道。

“死了？”

我听出大妖明是故意问的；我在屋里并没感到吃惊；倒是趴在大柜上写作业的卫国，一听这话，竟嘤嘤的哭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我的眼皮仍在打架，我想坐了起来，可是最终没能坐起来，我只是抬眼眊了一下大柜旁背对着我做作业的卫国，我发现他还在偷偷地抹眼泪，这孩子够懂事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想起身去安慰安慰孩子，可还是没起来。又听屋外的菊香抽泣着说道：

“那会儿个，俺男人成天挨批斗，实在忍不住呀，就撇下俺母子俩，自寻短路上吊了！”

“到底是为个甚？”大妖明插嘴问。

“俺男人是个小学教师，工作可要求上进咧，没白天没黑夜的干，后来被破格提拔为副校长，就是俺卫国上学的那个小学校，可没多久就被打成了右派、臭老九，受那罪呀就甭提了！后来，有一阵子没甚事了，可最近又来了一阵风，说他是‘走白专道路的当权派’，被定为先行反革命，没活路呀，不寻了短见也得被枪毙，死了倒也干净！”菊香说完，长叹一声，很长一会没吱声。

外面冰冷的寒风吹起地上的冰晶和羊粪沫，一股脑地打在玻璃窗上，玻璃窗上的霜雪勾勒出各种各样的美丽的图案，就像在书上见过的热带丛林一般，我的眼睛又慢慢眯成了一条缝。

过一会儿，我又听见大妖明在用力拉风箱；再过一会儿，我就闻到了，莜麦面被开水烫过之后，散发出的特有的麦香味，我知道离饭熟的时间还有一会。

闻着这股麦香味，我突然想起了兰花，兰花的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闻到了她的体香味，汗味，还有羊粪味；她慢慢的向我倒下身来，背对着我躺在我怀里，我抬手拢了拢她蓬乱的头发，一股温暖的幸福感，逐渐涌遍我的全身，我的眼皮终于又闭上了。